最后,拖拉机终于把刘英红拉回了团部医院。
我团十一连等连队还连夜参加了六十三团火场附近的挖防火沟的任务。
六十一团康政委也领着几个人前来视察。他的眼睛红肿肿的,鼻孔熏得黑黑,一股火憋在肚子里。六十一团运输连的汽车来晚了。他对连长骂道:“你这个球毛连长怎么当的?是不是怕死?这么多人等着饭,为什么现在才到?”
当时余火还在燃烧。很多司机不敢把车太靠前,听说了四连那辆拖拉机爆炸的惨剧后,都害怕再重蹈它的覆辙。我们七连的曹大麻子,因为拒绝把车往火场开,事后被撤了驾驶员的职。但他一点儿也不难受,还为自己大难不死沾沾自喜。
……
这场大火轰动了全内蒙古,共烧毁草原三百四十平方公里。参加打火者达一万一千人,甚至还惊动了周总理,调派了六架直升机、三架运输机前来支援。
事后,自治区革委会派了一个调查组,由一个常委率领。七师领导以一切可能的条件破格接待。每天两顿宴席,每桌都十几个菜,顿顿有酒,高级烟白给,并由师部宣传队的漂亮小姑娘服务照顾。
本来,明明是一场责任事故,是瞎指挥造成的,兵团领导研究分析后却不敢承认。可能是死的人太多,责任太大。于是乎,瞎指挥的干部非但没受到任何处理,反而被保护,甚至还要给他们记功。只是由于死者家属强烈抗议才没得逞。一位死者家属在上告信中指出:“孩子们的英雄行为确实值得尊敬。如杜恒昌,自己都跑出来了,又回去救人。可是为什么现役干部却无此种表现?为什么死的全是知青,现役军人没有一个死的?一个连牺牲了一多半儿,有什么成绩功劳?凭什么还要立功?”
善后工作还算慷慨:抚恤金战士发一百八十元,班长发二百三十元;死难知青全部授予革命烈士称号;凡写过申请书的都被追认为党团员。为鼓舞全团士气,还连续演了五六场电影《英雄儿女》,一直演到知青们倒了胃口,再也不想看为止。
连里一片凄凉,知青们不知流了多少泪。
大火把枯黄单调的草原烧成了花脸,东一片黑,西一片黄。坑洼角落里残剩的几株干草,在春风中瑟缩发抖,如泣如诉。一望无际的炭黑,黑得那么辽阔。
当地放牧的蒙古牧民,目睹此景,议论纷纷。
“草原年年都着火,从来没有死这么些人。兵团的达勒嘎(干部)瞎指挥,连一点点打火的基本常识都没有。”
“就想立功升官哇!拿知青的生命开玩笑。”
“哼,荒草是国家财产!知青的生命就不是国家财产吗?”
“草原烧了,来年还会再长,年轻人烧死了,却永远也不会再活。”
“如果观察观察火势,晚一点儿出来,或者让战士们坚守连部,不要乱跑到荒山沟里去,完全可以避免死人。”
……
我团营建连停止了一切工作,接受了赶制二十口棺材的任务。三班倒,日夜突击,要在两天内做完。知青们含着热泪干着。由于仓促,那棺材做得极为粗糙,连油漆没刷就送去了。因为必须赶在死者家属到来之前,将死者全部掩埋。上面指示,绝对不能让家属看见遗体。
据说在挖六十九个坟坑时,兵团战士给多挖了一个。为此挨了一顿严厉批评,说他们对死难烈士的态度有问题,挖坑儿不认真,对死者缺少感情。
可是造成这六十九名知青死亡的领导们却没有受到任何批评,那位瞎指挥的牛连长后来竟还被称为“英雄连长”,受到表扬。他的名字叫牛青兵。家属们气愤地说: “他真是把咱们的兵团战士都清理没了。”
真是虱子多了不咬,人死多了不治。
甚至还有的兵团领导说:“这场救火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好像死人越多越英雄,死人越多越伟大。
……
老姬头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磕,说:“啧啧,可惜了这岁数。什么都没尝到,就伍胡介(死)了!我十八岁那年就尝了鲜,正经是个大姑娘,那叫舒服,没治了!哎呀,即便伍胡介咱也都尝到了。这年轻轻的就给烧死,小雀子连用也没用,白长了,冤不冤啊!我就可惜这些毛孩子、小丫头。你说那些小姑娘,哪个不水灵灵,鲜嫩嫩,人见人爱啊!啧啧!我活了五十八岁,连我一半的岁数都不到,我要有儿子,连我儿子的一半都不到,真他娘的可惜!奶奶的!啥好事儿也没碰上,啥舒服也没尝到,就完球了!为鸡巴个荒草地搭了六十多条命。这头头儿们再想立功,再想表现,也不能这么干哪!瞎鸡巴闹!这算个啥呢?普通牧民要烧死一头牛、一匹马,都要狠狠地整!兵团烧死这么多人却一个也不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