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一车一车地拉回来了。先是胡乱堆放在拖拉机库房里,后来放不下了,就堆在旁边的草地上。傍晚,28拖拉机拉着最后一车尸体从山坡上下来,一共二十六具,互相压着,头、胳膊、大腿随着疾驰的拖拉机被颠簸得晃来晃去,在将要落山的太阳照耀下,浸着一片红红的光辉。
这血色黄昏的画面,凄壮而惨烈。
天黑了,负责抬尸体的兵团战士们毫无心思吃饭。眼前的惨景实在触目惊心,这辈子恐怕空前绝后,再也看不到了。两顿饭没吃也没有一点儿食欲。
炊事班战士到各班劝大家吃饭,反复地说:“团里给咱连送来了很多慰问品,大米、白面、面包、罐头、鸡鸭鱼肉,尽是好吃的,快来吃饭吧。”
兵团战士们却毫无反响,没有一个人去吃。人们惊魂未定,哪里有心思吃饭!炊事班战士感叹道:“平常老嫌伙食不好,今天有这么些慰问来的好饭好菜却没有人吃……”
每具尸体上都盖着棉被,杂乱地摆放着。人肉的异味,吸引了不少猪来凑热闹。它们舔着棉被上浸透出的油,觊觎着那些熟肉。连里不得不派好几个人守护,拿着棒子轰猪,赶走了这头,那头又来了。甚至牛也来凑热闹,乱啃尸体。
得悉消息后,七师姜副师长等领导从三百多里外火速赶来。他们阴郁地巡视了一下烧死人的现场,之后来到六十三团四连连部。
一见了该连牛连长,姜副师长就问道:“牺牲了多少战士?”
牛连长说:“可能有四十多个,现在还没有统计清楚。”
姜副师长说:“马上给我统计!”
牛连长召集剩下的各班排骨干开会,统计一次是一个数字,再统计一次,又是一个数字。反正越来越多,最后竟然到了六十多个。
姜副师长不由得骂道:“还没打仗就死了大半个连,你这连长怎么当的?”
牛连长吓得面若土色。
姜副师长严厉地质问道:“那些救回来的伤员为什么又死了?”
牛连长回答说:“伤员太多,缺少药品,医生、卫生员照顾不过来。有人要求喝水,战士们不懂,就给他们喝了,结果喝完肚子就胀破了。”
当看到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放着时,姜副师长又气愤异常地训斥道:“兵团战士是为抢救国家财产牺牲的,怎么能这样胡乱放?你当摞冻羊呢?”于是又重新用被子一具具包好,码放整齐。
有个农工担心自己孩子给烧死了,晚上特地来到机务排库房,详细察看尸体,并还脱了一具死者裤子,用马灯观看下体。正在现场指挥的北京知青,王司务长发现,大喝道:“嘿,你干嘛呢?不许耍流氓!”
那农工给吓得战战兢兢的,慌忙解释说:“司务长,我家孩子自出事儿后到现在都没音讯,我见这个头跟我儿子差不多,想看看是男是女。”
为防止猪、牛啃尸体,夜里特派了两个兵团战士持枪站岗,却把他们吓得够呛。因为有的尸体肚子里的气体会突然发出咕噜一声响,在深夜里非常恐怖。
那六十六具尸体,密密麻麻地放了老大一堆,相当触目惊心。另有三名重伤号送到盟医院抢救不治身亡,后来遗体也送回团部掩埋。
由于死者五官肿胀变形,与生前有很大不同,需要逐个儿辨认。女生遗体只好请女兵团战士辨认。她们也就十八九岁,从没见过死人,哪里见过这么多尸体集中在一块儿,有的还龇着牙……都非常惶恐,能躲就躲,不敢接受这个任务。
有些人是靠残存的皮带环、钥匙、手表、袜子等来鉴别出来的,之后在每具遗体上贴上条。据参加过现场辨认的人讲,绝大多数不会有问题,可能只有两三具男的有些把握不大,但男女绝对没有搞错。
牺牲的战士都非常年轻。最小的是集宁兵团战士畅孟纪,年仅十五岁。其次是锡林浩特兵团战士齐远平、金双全十六岁,唐山兵团战士张振来十六岁。再其次是集宁兵团战士韩学良、王锦、燕亮、赵根柱十七岁;锡林浩特女生排长刘慧十七岁、 战士赵玉琴十七岁;唐山兵团战士苏小存、王绍武十七岁……年龄最大的是副指导员,北京知青杜恒昌二十六岁。
十八岁以下的三十六名,十九岁以下的四十六名。六十九位烈士平均年龄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