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无法理喻之处(1)

  

自然界充斥着共同进化。每个有植物的角落都有寄生生物、共生生物在活动,时刻上演着难解难分的双人舞。生物学家普莱斯[1]估计,今天物种的50%都是寄生生物。(这个数字已经很陈旧了,而且应该在不断增长。)而最新的说法是:自然界半数生物都共生共存!商业咨询师们常常警告其客户,切不可陷入依赖于某个单一客户或供应商的共生处境。但是,据我所知,许多公司都是这么做的,而他们所过的有利可图的日子,平均起来也并不比其他公司少。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大企业之间的结盟大潮——尤其在信息和网络产业当中——是世界经济日益增长的共同进化的又一个侧面。与其吃掉对手或与之竞争,不如结成同盟——共生共栖。

共生关系中的各方行为不必对称或对等。事实上,生物学家发现自然界几乎所有的共栖同盟在相互依存过程中都必然有一方受惠更多——这实际上暗示了某种寄生状态。尽管一方所得就意味着另一方所失,但是从总体上来说双方都是受益者,因此契约继续生效。

布兰德在他那本名为《共同进化》的杂志里开始收集各种各样共同进化的故事。以下是一则自然界里最具说服力的结盟的实例:

墨西哥东部生长着各类金合欢属灌木和掠夺成性的蚂蚁。多数金合欢长有荆刺和苦味的叶子以及其它抵御贪婪世界伤害的防护措施。其中一种“巨刺金合欢(即牛角相思树)”学会了如何诱使一种蚂蚁为独占自己而杀死或驱赶其他的掠食者。诱饵渐渐囊括了可供蚂蚁居住的防水的漂亮巨刺、现成的蜜露泉和专为蚂蚁准备的食物——叶尖嫩苞。蚂蚁的利益渐渐与合欢的利益相融合。蚂蚁学会了在刺里安家,日夜为金合欢巡逻放哨,攻击一切贪吃金合欢的生物,甚至剪除如藤萝、树苗之类可能遮挡住金合欢妈妈的入侵植物。金合欢不再依靠苦味的叶子、尖尖的刺或是其它保护措施,如今它的生存完全依赖于这种金合欢蚂蚁的保护;而蚁群离开金合欢也活不下去。它们组合起来就天下无敌。

在进化过程中,生物的社会性与日俱增,共同进化的实例也愈来愈多。生物的社会行为越丰富,就越有可能形成互惠互利的关系。同样,我们构建的经济和物质世界越是相互影响,共同努力,我们越能见证到更多的共同进化的实例。

对于生命体而言,寄生行为本身就是一片安身立命的新天地。也正因此,我们发现寄生之上还有寄生。生态学家约翰?汤普森注意到“正如丰富的社会行为能够促进与其他物种的共生关系,某些共生关系也促成了新型社会行为的进化。”共同进化的真正含义是,共同进化孕育了共同进化。

距今千百万年后,地球上的生命可能大都具有社会性,随处可见寄生物和共生体;而世界经济也许会是一个拥挤的联盟网络。那么,当共同进化充斥了整个地球时又会发生什么呢?这个由映射、回应、相互适应以及首尾相接循环不息的生命之链所组成的星球会做些什么呢?

蝴蝶和马利筋继续在彼此周围舞蹈着,无休无止的疯狂芭蕾使它们的形态大大改变,远远不同于它们彼此处于平静状态时可能拥有的形态。镜子上不停翻腾的变色龙陷入了远非正常的某种紊乱状态。二战之后的核军备竞赛让我们同样有种愚蠢地追赶自我倒影的感觉。共同进化将事物推往荒唐的境地。蝴蝶和马利筋,虽然从某种角度来看是竞争对手,却又不能分开独立存活。保罗?埃尔利希认为共同进化推动两个竞争对手进入“强制合作。”他写道: “除掉敌人既损害了掠食者的利益,也损害了被掠食者的利益” 。这显然不合乎常理,但又显然是一股推动自然的力量。

当一个人的意识失去控制、钻入揽镜自顾的牛角尖时,或过于看重自己的敌人以至于对敌人亦步亦趋时,我们会认为这种意识有些失常。然而,智力和意识本来就有一点失常——或者说,一点失衡。从某种程度上说,即使是最简单的心智,也一定会顾影自怜。莫非任何意识都非得固守其自我吗?



·     [1] P. W. 普莱斯(P. W. Price):生物学家。在加拿大和美国从事科学研究多年,2002年至今任北亚利桑那大学生物科学系名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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