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一走就是两个月。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背着个背包,每天徒步走很多路。累了倒头就睡,醒了继续走,在汽车与火车间辗转,有时甚至是拖拉机,竟也走过了好几个省市。
身心俱疲地回来,下了火车直奔公墓。事隔半年,她才有勇气来看清扬。
墓碑上的照片,墓碑上的名字,是她心底永久的印记。睁眼,这世界上再看不到那个叫李清扬的人;闭眼,又满世界都是他。
公墓的广播催促着祭拜者的脚步,墓园即将关门。安之坐在墓前,置若罔闻。
他们原本说好今天结婚的,可是……
“李清扬,你这个傻瓜!”安之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为什么这么傻?从前就是这样,明明喜欢她,却在一旁使劲帮她出主意追林岫,全然不顾自己心伤累累。
为什么这么傻?在她被林岫拒绝之后,始终如一地陪在她身边,将她的怒气、她的任性、她的种种不满当成是一种享受。
为什么这么傻?从来都是他爱她更多,不管她好或是不好,他对她都只有宽慰与包容。
为什么这么傻?原本迎面撞上的应该是她,可他急转方向盘,把自己看得如此轻。
“姑娘?”夜幕沉沉压下来,便有细细的雨丝跟着落下来,稍顷雨势加大,愈显秋夜的萧冷。不远处女人的哭泣转为低低的呜咽,虞玮韬犹豫了很久,才说服自己走近。
这一处伤心地,他原是不想理会任何人的悲欢离合的。
昏黄的路灯下,淅淅沥沥的雨中,一个瘦削的身影跪在墓碑前,长发如瀑遮住她大半张脸,他只看到她莹白玲珑的下巴尖上悬着颗剔透的水珠,此刻正伴着她抽噎的动作微微晃动着,给人一种楚惶的感觉。
面对这样一个侧影,他竟没办法不开口。
虞玮韬话音刚落,就见那跪着的身影蓦地直向他扑来,跟着哭喊一声“清扬”。视线相对,一惊而退,她踉跄的身形重新跌坐回地上,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的光华渐渐黯淡,像将要燃尽的蜡烛,直至完全熄灭。
雨水混着泪水滑过眼前人的下巴,落下一颗,又重新凝结成一颗,衬着夜灯雨幕,显得她一身凄凉。他终是不忍,劝道:“很晚了,又下雨,伤心也要保重身体。”
她却没有任何回应,良久之后才转过身去,仿佛在替心爱的人穿衣一般,脱下自己的外套严严实实盖在墓碑上。他看着她纤长的手指细抚墓碑上的照片,一寸一寸,明明那样不舍,却又任由指尖一分一分抽离。
那告别的姿态让虞玮韬心中泛起层层酸意,未及开口,却见她已然起身,一拎背包,大步离去。
雨越下越大。
墓园大门虽关,一旁的小门向来只是虚掩。虞玮韬正要开口说明,却见那女子利落地把包往门外一扔,三两下爬上门,不过微晃了晃身子,然后纵身一跃,弯身落地,勾手把包往肩上一搭就走了。
不知怎么的,这潇洒利落的一幕落在他眼里,却让他心里也下起了雨一般,绵绵湿湿的难受。
“我送你一程吧。”公墓在半山腰,荒无人烟。这时候早没了公车,要走很远的一段路,才能搭车或打的。
她沉默,淋着雨自顾自走。
不过是个陌路人,他却破天荒地有些放不下,没办法对她视而不见。
“至少撑把伞。”他忍不住下车。
她依旧不理,他微微动怒,执伞往前几步拦在她跟前。
“你……”他一边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好心暗暗烦躁,一边开口。不料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竟是直向他怀里跌来。
她身上只着薄薄一件丝质衬衫,早被雨水打湿。虞玮韬伸手一扶,只觉湿衣之下透出一股热气来。
“姑娘?姑娘?”
“别……去医院……”她身上没钱了。费力吐出一句话,安之就晕了过去。
“我觉得让林岫喜欢你比让你喜欢我容易,自然就支持你追他了。”
“相爱是最好的,却不是理所当然的。安之,不管你以后会不会爱上我,现在你只需享受被爱的幸福就好了。”
“如果你心里还是喜欢林岫更多,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继续支持你追他。”
“安之,是我不够好,让你还要为房子装修的事操心,不能舒舒服服地做个新娘。”
“安之,始终还是我欠你。”
……
熟悉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安之慌乱地想挽留,可是一伸手却是诡异的虚无空寂。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眼前人,然后那人就像消散的烟雾一般,缓缓向四周晕染开来,直至淡薄成透明的空气。
“清扬!”一声惊叫,安之猛地坐起身。
触目皆是陌生。宽大的床,棉软的被子,干净又不菲的家具与装饰。不是她与清扬曾经的蜗居,也不是林岫的公寓。
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透进来,她直觉地伸手一挡,别开脸去,刚好看到床头柜上的那杯水。很剔透的一个玻璃杯,装着大半杯水,杯子旁放着一小瓶药,杯子上搁着枚温度计,杯子下压着张纸。
是张便笺,“药吃两颗,厨房有粥,记得测量体温。”字体隽逸,落款是串手机号。安之抚额,难道是昨晚公墓遇见的那个男人?
夜幕雨中,她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仅有的印象就是那副金框眼镜。这样的眼镜太挑人了,他戴着,却是说不出的斯文清俊。
斯文清俊,真是如此么?安之看一眼身上并不属于她的男士大T恤,烫着脸跳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