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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惊到结巴,“可刚才你在地下……”
他解释,并没有伤痛的感觉,只是陈述事实,“我有十数年未见光明,双目习惯了黑暗中视物,有了一些光便不行了。”
“但那火折子……”我仍是不解,再看他一身衣物,虽算不上清爽笔挺,但也不像是在地底待了十多年没收拾过的样子。
他闻言微笑,那双无神的眼睛像是能够穿透我的躯壳,直接看到我的心中所想,“三年前地洞已成,我到过地字九,只见地室有光,墙上画着摄魂花,大人却不在,是以去而复返,只等您回来。”
我被感动得手指都抖了,“你是说,这三年里,你其实是可以离开的,但你一直都没走?”
“是,看守送饭的时间很是固定,我也从不出声,他只需见到空盆按时递出便可,至于火折子,我想终有一日要见大人,我虽不惧黑暗,但您或许仍是需要的。”他说到这里,轻轻放开我的手,略退了一步,恭敬无比。
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口里沉吟,“怪不得……”
我想说怪不得你将我认错,原来是目不能视物,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既然他的双目在地底无碍,又怎会不知我长得是什么样子。
“什么?”
“没,没什么,难得你还记得我的样子。”
我不敢说实话。他将我认作他家祭司大人,对我态度温和,但假的终究是假的,要是他突然受了什么刺激清醒过来,十六年的等待,一朝绝望,我可不敢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仍是面对我,微笑着,“一别多年,大人面貌却丝毫未变,丹桂还记得那年与大人初识,您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穿一袭粉色的衫子,在崖边与一只熊在一起,我将其赶走,您还跺脚,说我多事。”
他悠悠回忆,言辞间颇多怀念,我却悚然而惊,差点跌到地上去。
听他的意思,难道我与那祭司大人,还真长得一模一样。
“大人?”他听声辨位,眨眼将我扶住,比明眼人还厉害。
“没,没事。”我结巴了一句,心里安慰自己,不会不会,宫里谁人不知我长得像我母后,想父皇堂堂一国之君,娶的老婆怎可能与江湖人搭上关系,更别说被关入地牢了,谁敢?
一定是丹桂神志不清认错了,十六年守着一座空牢房等待那个人归来,若是换了我,别说那儿冒出来的是个人,就算是一头熊,说不定也会一相情愿地认为那就是我所等的人。
一定是这样的,我下结论,再想到他所说的那位十三岁便穿着粉红衫子与熊待在一起的祭司大人,很是神往了一下。
“丹桂,你辛苦了,谢谢你。”我用十万分的诚恳对他说话。
“大人何出此言?”丹桂竟像是受惊了,又退了一步,“保护祭司是本教右使之责,只要能救出大人,丹桂死而无憾。”
我听到“右使”这两个字心里便是一咯噔,情不自禁多看他一眼。若是常令说的不错,地字九牢房中关的曾是圣火教祭司,丹桂自称右使,又称那位祭司为大人,那他也该是圣火教中早年的人物,说不定就是莫离的前任。
我想到莫离便开始焦急,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在做何事?那些老头的狡诈我已经领教过,丹桂在我眼中已是高手中的高手,当年却被他们暗算得功力尽失,还有那位在墙上留下摄魂花的祭司大人,能让丹桂如此折服的人,一定也不是软弱角色,还不是照样被关进了地牢里?
我想到这里,眼皮猛跳,心中大叫不妙。
我不能给那些奸诈老头机会,让他们利用我诱骗莫离上当,我一定得找到他,告诉他我已被救了出来,就算帮不上忙,至少让他知道,我已经平安。
那么,我去哪里找他?
我茫然四顾,沮丧地发现,此时此刻,如果我真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莫离,唯一的办法就是跑回那蓝家庄外候着,候他自己出现。
“丹桂,我得回蓝家庄去。”我对丹桂已全无惧意,对他实话实说。
他面露讶色,“大人想要找长老们报当年之仇?”
我摇头,“不,我找别人。”
他更是不解,“大人在蓝家庄仍有故人?”
我噎住,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丹桂虽神志不清,但很明显武功高绝,若他坚持带我离开,以我现在的状态,估计连他一根手指头也抵不过。
我略有些头疼,只能含糊其辞,“或许有人会因我而去蓝家庄,既然我现已脱困,如何都要知会他一声,否则若他为救我而被困,又叫我情何以堪?”
我说得含糊,丹桂却听得明白,稍事沉吟之后便抬头,“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正往蓝家庄去,想要救大人出去是吗?”
我感叹一个神志不清的武林高手对我所说的话高超的理解能力,立刻点头,“是的是的,一点没错。”
“那自是要去的。”他向我走来,低下身子。
“干,干什么?”我莫名地。
“大人行动不便,还是让我背着您走吧,也快一些。”
他说的是仍缠在我脚上的金丝索。我低头看了一眼那条细细的铁黑链子,比谁都后知后觉。
唉,一样东西习惯成自然了,要记得还真难。
我有心独自回去,再问他一句:“丹桂,蓝家庄在哪里?”
丹桂目不能视物,只侧耳听了听溪水流动的方向,然后抬手,遥遥一指。
“大人往这个方向看一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天哪,那座庄子竟已远在数里之外,月色下只见隐约白墙。
我呆住,这又叫我如何独自前去?
丹桂仍在面前等我,我咬咬牙,虽觉这样将错就错对不起他,但还是乖乖爬到他的背上去。他身形一起,只说了句:“烦劳大人替我指个方向。”说完便向前疾驰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我忽然回忆起多年前那些被季风抱着四处跑的日子,不由感慨万千。
师父教我纵云前说过,从今往后,所有的路都要你自己去走了。话虽不好听,但我也有心理准备,可今日丹桂这一背,真让我有些旧梦重温的感觉。
溪谷曲折,我为丹桂指点方向,他身形翩然,这样疾行之中也呼吸平稳,还有闲暇与我说话。
“大人这十六年间,去了哪里?”
这又叫我如何作答,我咳嗽,脸颊微微有些红了。
“这个……说来话长,其实许多事我也不记得了。”
他并未追问,只微笑了一下,又说:“有些事情,忘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