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口气,心里默念那个数字,三百二十七,三百二十七……以此安慰自己皇女的尊严。
喜欢一个人,尊严便可扫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近我已经扫得很顺手了。
我跟他坐在树上聊天,他是不肯再开口了,我只好自言自语。
“季风,你知道宫外是什么样的吗?我看过一本书,说宫外有个地方叫酒楼,卖白酒,还有一斤牛肉,很好吃,你吃过吗?”
他不答,我也不恼,今晚月色撩人,身边又是无边美色,我坐着坐着便觉得晕陶陶的。一个人也说得很开心,自己回答自己。
“一斤牛肉,一定是很好吃的,每个进酒楼的人都要点,坐下来把包袱扔在桌上,拍桌子,叫,‘小二,上三碗白酒,一斤牛肉。’”我回忆着书里的字字句句,悠然神往。
他嘴角又动了,这次是略为扭曲,看得出忍我忍得很辛苦。我拍他,语重心长,“季风,你有什么话就说好了,在本宫面前,不用忍得那么辛苦。”
他的反应是突然把我抱紧,因为我的动作太大,保持不好平衡,差点一头从树上栽下去。
他动作虽快,但我的上半身已经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头昏脑涨,因为是张着嘴的,冷气倒灌进嘴里,忍不住咳嗽起来。
有人声,“谁在那里?过去看看。”
我努力捂嘴,眼前一黑,又被他用披风兜头罩了,然后身子腾空飞起。
回到卧室之后,一切都与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嬷嬷仍歪在踏脚上熟睡,床上被褥盖得好好的一个人形,是我们离开前我让季风弄的,他虽比我年长,但躺在床上的时间一定不如我多,欠缺从床上逃走的经验,需要多加指导。
被放下之后我叹气,心里痛恨那个耳目太过灵敏的大内侍卫,盘算着要不要寻个理由,给他们点苦头吃吃。季风在黑暗里看我,无声无息地示意我躺好。我不甘心,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月亮还在,我们再出去吧!这次我保证不说话了,就看看,就用眼睛看。”
季风蹲下来,用很低的声音讲话,大概怕被人听见。
“下次,好不好?”
他这样讲话让我觉得很有必要告诉他谁才是这里的老大,但我做出来的动作却比他还小心,头一侧贴在他耳边咬耳朵,顺便提要求。
“那下次本宫要去吃一斤牛肉,一定是一斤牛肉,听清没有?”
季风明显僵硬了一下,我把这当做他的正常反应,笑纳了,只是他薄薄的耳郭在我唇下突然烫了,很烫。我吃了一惊,想伸手去证实,他却突然跃出老远去,窗户合上的一瞬间,一缕劲风斜刺里射过来。嬷嬷身子一动,揉着眼睛抬头,见我坐在床边,立刻翻身爬起来,拿出那个金马桶。
“公主还是有那个意思的吧,让老身服侍您出恭。”
我倒塌,终于没能忍住,一头撞在床柱上。
5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陷入对于一斤牛肉的魂牵梦萦之中,可惜身体不争气,那晚之后居然开始发烧,更是被嬷嬷找到理由不让我走出院门一步。
发烧的头天,御医们就来了,熟门熟路地在我床边围了一大圈子。一边讨论这回灌我什么药物,一边教训跪在床边的那一堆嬷嬷和侍女。我不胜其扰,只拿眼角余光去瞟立在角落里的季风,他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我知道他在看我,隔着遥远的距离,当中又有那么多闲杂人等,我实在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该喜还是忧。
他看着我,我自然是欢喜的,但想到他看我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后悔晚上将我带出去了,我又忍不住满心担忧。
所幸御医们诊断结果仍是公主中暑,邪火入侵导致低热,我难得大声赞同,拍着床架子说话。
“这么热的天都不让本宫出去透透风,整天闷在这小屋子里,本宫自然是中暑了。”
正说着,门外热闹,小太监一溜烟跑进来跪倒,原来是我的父皇来了。
我父皇长得好,据说未登基以前唇红齿白倜傥风流,唐僧一样让走过路过的女人都想啃一口,害得之前那位短命皇帝的女人都为他争风吃醋。不过现在年纪大了,一把长须,皇冠上拖下来的珠子又长,上遮下掩,脸都看不清楚。
也可能是为了挡桃花,母后死后他一直都没有再立皇后。大臣们求他求得膝盖都跪破了,偏他长情。
其实是假装长情,皇后的虚名算什么?就连我都知道,后宫里塞满了各色佳丽,再多就要睡到太极殿上去了。
父皇来了,我床前自然是立时清场,闲杂人等跪了一地。父皇低头看我,语气甚是烦恼,说:“平安,你怎么越长越像你母后!”
这是父皇见我的口头禅,大家听得见怪不怪。我也露出烦恼的表情,摊摊手,叹口气,“这个,平安也不知啊。”
父皇大笑,伸手就把我抱起来了。我其实烧得不太厉害,就是这儿的人习惯了小题大做。不过难得看到父皇,正好借此机会撒娇,我又把之前的抱怨说了一遍。
父皇听完便点头,“怎么能一直闷在屋子里呢?御医,你们说是不是?”
御医们擦汗,趴在地上连声说皇上英明,我自然是喜笑颜开,但父皇接着又说了一句。
“给皇女在屋子里找些乐子吧,有几个耍杂耍的,笑死人,平安,你一定喜欢。”
要不怎么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呢?变态都是有遗传的,皇兄果然是父皇的亲子……
我崩溃了,头一歪,倒在父皇肩上。眼角看到一大堆跪着的人里面一角黑色突然微微一动,不知为什么害怕起来,我又伸手抱住父皇的脸,“父皇,我又不觉得闷了,杂耍就不要了吧,吵得很。”
父皇政务繁忙,自然不可能多待,又与我聊了几句便起驾,走到门口突然回头。
我正孝心大发地送他,就走在他身边,不自觉顺着他的眼光一起看过去,对上的竟是季风的眼睛。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抓着父皇的手指忍不住一紧,抬头却看到父皇笑了,笑意莫测,在珠帘下一晃而过。
6
人都散了之后我决定跟季风谈谈这宫里的规矩。我一向是个行动派,想到便做,嬷嬷、侍女们想跟,我别转头瞪她们。
“本宫在院子里走走,不许跟。”
侍女们忠心耿耿地围上来,“公主,天热,要不要我们跟着你打扇子?”
我摸下巴,“御医说本宫邪风入体,本宫之前还在想,哪来的邪风……”
她们便哆嗦了,又趴下一片去,我便趁机走了,直奔季风的房间。
进屋我才想到其实我完全可以召他到我屋里讲话,怎么又忘记了,谈宫里规矩都得本宫亲自送上门,皇女的威严再次扫地。
他看到我也不惊讶,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我爬上椅子看着他,烦恼如何开口。
季风正在擦剑。他手指很长、有力,慢慢地从下往上擦拭着,我渐渐看得出神,又爬下椅子,走过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
他终于正眼看我了。我叹口气,攀着他的膝盖爬上去。我进屋不久,一而再再而三地爬,这个动作倒是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我动作大,他已把剑放到一边,却还是被我宽大衣袖扫到。他皱眉,手腕一提,它便进了桌边横着的剑鞘里,离我们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