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一走到小区里，她想去卓羚那里，但是，觉得时间太晚了。卓羚毕竟还有个孩子，这样会打扰孩子休息。她又想，不如回医院去写论文，但又怕被人议论她一心要评职称。她就这样想了有一分钟，可她永远也想不到去街上，去那些只有夜里才开门的酒吧，借助外力排遣一下。
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不远处传来的对话惊动了她。
“请问有个叫余心一的，她家住在几号楼？”
“不知道。”
“她是第四医院的外科大夫……”
“跟你说了不知道！这小区那么大，单凭姓名来找人不是吃饱了撑的？你是干吗的？这么晚了……”
……
余心一第一怕苏冉被当作不良少年让保安扣留，第二怕他大喊大叫起来惊动邻居，只得走了过去。路灯下，苏冉骑在摩托车上，瞪圆眼睛看她，他脸上有种镇静和笃定的神情，好像算准自己一定能找到她似的。他换了一身衣服，很随便的一件红色Ｔ恤以及浅米色牛仔裤，使他看来更年轻了。
“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学人家围追堵截都用上了？”
“没有啊，我晚上一般都上网偷菜。”
他把摩托车停好，跟着她，他们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小区的花园。这儿有个弯弯曲曲的莲花池，如果是夏天，就开了一池紫色的莲花。但现在显然季节不对，池塘里只有几片可怜的叶子漂浮着。周围冷冷清清的，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们都已经陆续回家。一位白发的老太太，牵着个五六岁孩子的手，嘴里说着：“天黑了，回家，明天再出来玩。”
池畔，有棵不知名的大树，密叶浓荫下面，有张供游人休息的椅子。
“坐一下？”苏冉问。
余心一看了一眼，没有坐下去，她嫌脏。只是往前走了几步，掠了一下长头发。
“听我说，小朋友，你选错了对象，我不是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
“不是可以跟你玩笑的那种人，也不是可以跟你认真的那种人，总之，我哪一种都不是。”余心一这样说的时候，有一绺发丝被风吹乱了，拂到她面颊上。她的眼睛更深幽了。
“看样子，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在赤道上，你在北极里。”苏冉说。
“赤道上的女孩子很多。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余心一安抚他。
“可我不能使她们幸福，如果不是我喜欢的。”
“你知道什么是幸福？”
“那你幸福吗？”苏冉突然这样问。余心一竟然一时接不上来，想了想才说：“我结过婚，又离了。但是现在我和前夫还是朋友，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并且还要面对前夫和他的新欢，同一屋檐下。”
余心一大吃一惊，紧接着大大被刺伤了，愤怒从她血液里升腾而起。
“卓羚那个大嘴巴还跟你说了什么？”她几乎咆哮起来。
“她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应该有人好好爱你，你才会幸福。”苏冉没有被吓倒，他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你结过婚没有？”余心一明知故问。
“没有。”
“所以，你根本什么也不懂，不懂什么是爱情，不懂什么是生活，你是个愚蠢的小孩，只知道去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哪怕那样东西根本不值得去追求！你该清醒了小朋友！”
“哈！”苏冉面皮绷得很紧，一副严肃得要命的样子，但是那对黑眼睛里却流露出笑意，“那请你告诉我，老夫人，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生活？”
余心一顿时语塞了，噎得难受，像是饥饿到极点的时候大口吞下几口米饭的感觉。她怔了一会儿，转身就要走，他挡在她的面前。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可我还没说完呢。我觉得，像你这样的情况也不难处理，你就应该……”
“对不起，我不想听。”
“你干吗这么怕我？”他问。她的脸哗地红了，红得很厉害。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下子击中了，但击中的部位是她拼命要掩盖的。
她咬紧牙关，想要推开他，她用力对他推了一下，几乎是出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她没有留意到他正站在一块斜面的岩石上，他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推他，更没料到这一推竟有这么大的力量，一个站不住，他滑了下去。“扑通”一声，他就摔进了莲花池里。
她只愣了两秒钟，附近已有人奔过来了。她看了那浑身泥水，正往岸上爬的苏冉一眼，就拔起脚步，逃一样地跑掉了。
她直接回家，把自己锁在楼上的卧室里。一个多小时后，她的电话响了。她不想接。她想对方一定会发火，自己确实让他又丢脸又狼狈。现在才四月，那池子里的水一定又脏又冷吧？怎么能把人推进莲花池里？她生平头一遭做这样的荒唐事……电话响了半天，终于沉寂了。然后过了一分钟，又震动了一下。她打开短信，上面写着：
——我没说完呢，你应该出具一份合租协议。
她看了一遍，再看一遍。终于，她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