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喝什么喝,”气急的婆婆并不领情,冷着脸说,“我辛辛苦苦熬出来的汤是给有心人喝的。对于没心没肺不识好歹的,我情愿倒掉。”

林欣冉脸色一白,僵在了那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婆婆会说出这样的话。婆婆不是一向自诩很注意谈吐吗?行为作风也严谨规矩,可是此刻的用词刻薄不说,语气里还流露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厌恶。

罗东睿着急的一砸吧嘴,提高了声线,“妈——!”

这段时间林欣冉对新生活的诸多不适,还有一直潜藏着的焦躁情绪,就好比是一颗存在危险的地雷,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而罗妈妈此时不幸的成为了踩上地雷的那个人。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

她腾地站起来,对着婆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低声下气把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求进门来的,现在知道后悔也晚了。”

“林欣冉,你也少说两句!”

这回换做是罗东睿喝止妻子了。

眼见两个人掐了起来,最着急上火的莫过于做夹心饼干的那个人。儿子是娘心头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再怎么闹怎么吵也没有隔夜仇,回头气消了该咋亲还是咋亲。可是儿媳妇就不一样了,婆婆和媳妇两个没有血缘的女人生来就是天敌,如果说她们能俩好嘎一好,亲的跟俩母女似的,那根本就是扯淡。

偏偏妻子不领他的情,听到吼她,竟然愤恨的甩开拽着她胳膊的手,回敬了一个白眼。然后扭头冲出客厅,闯进卧室,再狠狠地把房门甩上。

“这这这,你看看啊,这像什么样子。”罗妈妈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哆嗦着点了点紧闭的房门,再点点阴着脸的儿子,“这也太没有规矩了。你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女人。”

“够了。”

罗东睿这一声喝止声音并不大,却来得颇有几分威力。出于本能,罗妈妈噤了声。等反应过来后,心里的怒气更是旺盛,儿子竟然破天荒的冲她吼开了,谁给的他胆子?正打算再度出声,却又被罗爸爸沉声制止。

“如果不想叫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就都给我闭嘴。”

别看平时家里看上去一切事物都有罗妈妈打理,可是真要遇上大事的时候,说话管用的还是罗爸爸。如今被他喝了一嗓子,罗妈妈果然消停了。她紧抿着嘴,胸膛急剧的一起一伏,明显是在让自己强咽下这口恶气呢。

这口恶气最终没能忍住,不大一会儿,布满鱼尾纹的眼圈里就溢出了泪花。她哽咽着说:“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都是为了谁,操心这操心那的难道是为了自己吗?回过头来却叫人看低了。说我‘低声下气’,还说我是在‘求’他们,这不分明是在说我们是势利小人,赶鸭子似的急赶着和他们攀亲家吗。说来说去她其实就是瞧不上咱们家,觉得嫁到咱们家来委屈她了。要是咱们家条件也好,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她还敢这么说?早就眼巴巴的等不及自己跑上门来,哭着求着叫咱们娶她。

还有啊,这么大的人了,连个饭都不会做,洗个碗那脸苦的就跟是我们剥削她的劳动力一样。你说这都结婚了,如果不会做饭不会收拾家务,等你们搬出去单独住了,难道要去喝西北风不成?就算她不介意我还介意呢,你在外面干一天活已经灌了一天的风,回到家来要是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这心里能好受吗?还爱睡懒觉,家里五口人每天早晨属她起的最晚,起来了还哼哼唧唧的冲着你撒娇耍赖,一点都不知道矜持是什么……”

罗妈妈车轱辘话说起来没个完,自打儿子结婚儿媳妇搬进来,因为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她也是积攒了诸多不满,有心想要开口说说儿媳妇,提醒她注意一下,不要再把婚前的陋习带到婚后。可是儿子拦着不让说,说是刚结婚那些习惯哪能是说改就马上改掉的,要给她时间慢慢来。她听了,也认了,却没想到到头来得了这么一个结果。这叫她情何以堪。

虽然明知道罗妈妈是在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可是落进罗东睿的耳里依然觉得刺耳。这才几天啊,就闹出了这么伤感情的事,往后还有的是时间呢,难道要一直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下去?一有不顺心不对盘两个人就互掐,只要能伤到人就不管话有多重。那些话在他听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把人的心一刀一刀凌迟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罗爸爸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越说越没谱。回屋去,回屋躺着歇歇,我看你是这段时间太累了闹出来的毛病。”

罗妈妈抽抽嗒嗒的被罗爸爸轰回了主卧室。余下三个男人心情沉重的坐在客厅,面面相觑。

心烦意乱的罗东睿眉心都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如果按照现在的这种状态生活下去,只怕他要人未老去心先衰。他苦恼的揉着眉心,征求罗爸爸的意见。

罗爸爸和罗妈妈毕业于油田早期的技工学校,两家都是外省市的,基于这个原因,他们结婚后就没有和父母共同生活过,当然也就更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事。如果说在怎样应付老伴的问题上罗爸爸可谓是对敌经验丰富的话,那么在婆媳关系这个敏感话题上,让他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分析,那就只能称之为极度匮乏。

可是他眼看着儿子为这事烦恼,又于心不忍。在两个儿子中间,他对老大明显要好一些。除了因为老大小时被他们夫妇送回老家吃了两年的苦,觉得愧疚以外,更重要的是,老大就是他和老伴的综合体,集合了他们夫妇的所有优点。而老二呢,他就一直没搞明白,这小子到底哪一点随他们夫妇俩,性子温温吞吞,做事懒懒散散不求上进。就连他自己的终身大事,也都是不急不躁的。两相比较之下,他能不偏袒老大吗?

他便应允老伴的思想工作由他去做,至于林欣冉那边,罗东睿自然是当仁不让,谁叫那是他的老婆。自己的老婆自己搞定,他肯帮忙也就是看在儿子的面上,否则,

“你那老婆,不是我要批评她,实在是她不懂事。不管你妈说了些什么,总还是她的长辈吧,她怎么就能用那样的话来伤人呢?连最起码的尊敬老人这一条都做不到,要不是怕别人以为我们是在欺负她,连我都想教训她几句。”

罗东睿无话可说,现在的情况是他明显处于弱势,他还等着罗爸爸帮他的忙呢,是他有求于人,不是别人有求于他。至于老妈和老婆谁对谁非,他更不想去多想,想得越多烦恼就越多。

总归是一家人,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他想。

林欣冉蜷缩在床头,怀里抱着个亮丝提花抱枕,眼窝盛满了盈盈的泪花,不需眨眼就已如断线珍珠般的滑出,沿着两颊直直滚落,滴答在抱枕上,晕染开恰似上面的提花。

她搞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她不是故意刁难不肯喝汤的,她是真的喝不下去了。

嫁入罗家以后,她是本着一个真诚的心去和这家人相处的,她愿意把公婆当做自家爸妈来相待,虽不亲密但也过得去。诚如婚前同事李青青郑重警告她的,哪怕把婚期延后也不要和公婆住在一起,婆媳关系相当难处,这是她的经验之谈。她虽然也清楚这点,可是同时又认为,万事无绝对,总会有例外吧?她难道就不会是那个例外吗?

结果是她太天真了,婆婆和妈妈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妈妈从来不会像婆婆这样的强人所难,把自己的意愿和观点强加于别人头上;她和妈妈有时也会起争持,妈妈再生气也绝不会出言伤人。她在这个家里,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她每天都活在惶恐无措之中,婆婆的许多生活习惯叫她无所适从。就连走路,她都要轻手轻脚,如果脚下有一只蚂蚁,相信就凭她的那份谨慎那只蚂蚁也绝不会丧命于她的脚下。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