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周念爱就这样一直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我把奥迪A6开得极其缓慢,一条条看上去没有尽头的车河当中,眼前晃过很多片橙色光。我看到因喝过酒的缘故而火烧不止的周念爱的双颊。然后,我打开了车内音响,轻缓的钢琴曲如潺潺溪水一样流淌开来。
连同过往的回忆,也像是被人不经意地碰着了那个开关键一样,就这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阿姨还好吗?”我想起周念爱那个体弱多病的姑姑,忽然问起。
她呆了一呆,然后回答我:“还不错——就是身体比以前差多了。展进,你既然回来了,就要多多关心展叔叔和展阿姨。”
“恩,我会的。”把方向盘打了个弯,周念爱却说她住的公寓就在眼前。我立刻熄好了火,抬头看了看在黑夜底下散发着幽幽灯光的公寓楼,然后掏出一个Zippo打火机把玩着。
“不知道念爱你有没有让别的男人去过你的公寓?”
理所当然的,我看见她脚步顿时凝固了起来。
“有啊,就我老板。”她巧笑嫣然,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了她身上好香的味道。她跟我说再见。我只能安静地倚着奥迪,看她逐渐走远。
从某个阴影里,一抹高挑的身影向我走近。
“展进。”不知道莫菲盈究竟等了有多久。像是预料好我和周念爱今晚的行程路线一样,她的电话,还有她现在的出现,我都不会感觉到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我不出现,我真怕你会忘记我。”是的,她说得很对。她是我回国后第一个见到的熟人。她漂亮,高挑,重要的一点是,她是周念爱多年的闺蜜。从她身上,我仿佛可以看到十七岁时周念爱的样子。
我们在一起好像变得那么地顺理成章。
5
“喂。”
“念爱,晚上有空吗?不如一起吃个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却总是隔三差五就找机会打电话给周念爱。莫菲盈是名模,她总是一天到晚飞去不同的地方登台表演。于是我就总是感觉自己寂寞难耐。我听到周念爱故意把电话用手掌压低小声地对我说话,我就会感觉无比安心。因着她,我之后所处理的官司都战无不胜。
我们几乎每隔两三天就可以见一次面。我带周念爱去不同的地方吃饭,中餐、西餐、泰国菜、越南菜我都要带她去品尝一遍。我以为我们都回到了十七岁。我还可以好像从前那样待她。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一定会冲她温柔地笑。那种笑容,一定是张扬着让人心动的粒子,就算往心里头筑起一道强硬得以为固若金汤的城墙,也会渐渐轰然倒塌。
这天,周念爱陪着林暮田再一次来到我的律师楼里。
“念爱,我想我要跟妻子离婚了。”从会议室出来之后,林暮田像终于下定决心,找准机会对周念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们都没有想到,我却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林暮田的声音像从某个外太空传来,轻轻飘飘的找不到落地扎根的痕迹。
我一时间慌了心神。
一直盘旋在我心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即使周念爱并没有意思,可是林暮田却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情分。这是有着基本的恋爱能力的人都能够慢慢看出来的。
“不知道念爱你有没有让别的男人去过你的公寓?”
“有啊,就我老板。”
我真害怕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6
对于周念爱主动约我,我当然是受宠若惊。从来我都是那个主动约她出来见面的人,而这次,她却主动约我出来见面。
我忽然想到,几年前的她还是一个整天围着我身边转唯恐突然有一秒会找不到我而伤心地蹲在马路边号啕大哭的小孩子。而如今,我回来了,她却没有办法再做到从前的样子。偶尔,她会跟我抱怨,我永远都是那个优秀如昨的我,而她,却在时光的巨大洪流中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渐渐找不到自己了。
周念爱,有没有人告诉你,现在的你变得太多愁善感。我怕这样的你在面对若无其事的我的时候,会显得无助,如一只受到极大惊吓的小兔子。
因着周念爱,我一下班便从超市买来很多材料,包括做寿司用的竹简还有大片的紫菜,还有新鲜的螺肉、海带、三文鱼片,等等。我微笑着对她说,今天我要大展身手,要亲自给她做一顿最完美的寿司宴吃。
周念爱故意笑话我,说我穿起印有小熊维尼的围裙的样子也仍然帅得不行。我背对着她,想象着她应该会嘴角微微翘起,好笑地看着刚刚戴上纸手套的我娴熟地把刚刚蒸好的白米饭、大片的紫菜和不同材料铺在竹简上,有条不紊地往前卷动着。当我感觉我们像是新婚夫妻在厨房忙碌着张罗着时,她忽然问我,声音细细地从我脊背攀爬入耳,“展进,你是不是经常在家给自己女朋友做菜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念爱。”我背对着她叫了一声,“你现在,还喜欢展哥哥吗?”我问得很小心翼翼,手上的工夫却一刻也不闲。我的心跳忽然很快,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我。“已经没有了——早就没有了。”她好像一边在脑海里挑选词语又一边把话说清楚,“当初也是在展哥哥离开我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还可以爱上别的人,而且我爱他,比爱自己还要多很多。”
她所说的那个人,是施加诚?是他吧,原来,他还是在我离开以后轻易就占据在了她此后的生命中。
“我家的念爱果然长大了。”
我决定,我要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给她。
我希望,她听完这个消息以后,会对那个人,彻底彻底地,失望,甚至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