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也一直没有联系我，发我短信的手机号码也变成了空号。边城小得可怜，整个下午的时间我就已经完全走完。我沿路询问着，可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仿佛她们真的就没有来过一般。
但还是那句话，边城实在小得可怜，所以我们不期而遇了。
那是在一家面包店，我看见前面排队的一个女孩的背影很熟悉，然后她开始从包里拿钱的时候又看到了她细长的手链。我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头看我一愣，然后冲我使了眼色，就匆匆走出了这家店。我跟随着M来到一间学校的操场，拐弯抹角又转入一个废弃的教学楼，M敲门后，我听见有人下楼梯，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我就看到了小蝶。小蝶关上门的一瞬间，M就紧紧地抱住了我，小蝶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嘴里抽着烟，看我们这样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拿着M买的面包上楼去了。M开始在我肩膀上抽搐，细长的胳膊死死地搂着我，说实话有点疼。
“好了，没事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这样。”
“事情我会慢慢和你说，你来这里，没有人跟踪吗？”
“嗯，没有，我是徒步翻山过来的，走走拐拐，没有人跟着我，放心。”M再一次抱紧了我，而且趴在我的耳边说，她好想我。她们住的地方类似于一间图书馆，当然是废弃了的，屋内到处都是长毛发霉的旧书和空荡荡的老式书架。
“你们怎么会跑到这儿来？”这一句话开始了我的解疑过程。
“那天你们真的撞人了吗？”
“那天我们跑得一直很快，整个过程都是第一，在最后一圈返回起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路当中躺着一条小狗。”
“当时我也看见了，但速度太快。”M帮忙说。
“我赶忙打方向盘，车子迅速地朝路边的广告牌开去，我恍惚中好像看到一个人影穿过，我发誓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按道理说这么一个大活人我是不会看不到的。紧接着听到砰的一声，车是终于刹住了，但我和M说，我们好想撞到人了。”
“那人被撞得血肉模糊，M看到后差点晕了过去，我俩把他抬上了车，准备送出比赛现场。”
“但我决定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后，逃逸，我想把M留下，不想连累她，但她……”
“我当时特别不理解，为什么小蝶撞人后要逃跑。”M的眼圈一直是红的。
“是怕引出多年前你的那些肮脏的事吧？”我冷眼看着小蝶。
“J！不允许你这么说小蝶！”M突然冲我吼。
“嗯。也别怪他，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小蝶说完这话，就拉开了窗帘，边城是座背阴的小城，天总是灰蒙蒙的，像是人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
小蝶自幼父母双亡，这个双亡，不是自然死亡。她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喜欢练武，比赛拿了几次奖后被高官看重，重金聘请做了贴身保镖。年轻气盛的父亲慢慢地沾染了很多社会上不良的习气，每天净和些地痞流氓混在一起，高官视而不见，他赏识他的武功，只要没添乱子，也就没说什么。高官经常出差，在外地包养了情妇，身为跟班的小蝶父亲一清二楚。家里的原配夫人其实对高官的风流韵事也是全盘知晓，因为有婚前财产协议，所以又不能离婚，免得竹篮打水。高官也不愿离婚，需要在公众面前维持必要的形象。小蝶的爸爸，在这里先叫他“老蝶”，早就对高官的夫人有爱慕之心，每夜看到夫人独守空房以泪洗面，就心如刀绞。“老蝶”常常劝夫人想开点，女人这种生物挺奇怪，经常是越劝越厉害，索性就趴在“老蝶”身上哭了。以后夫人的心情大为好转，变成了每天祈祷高官不要回家，“老蝶”身材魁梧，又对自己疼爱有加，夫人很快就爱上他。
其实小蝶讲这故事的时候我真的快听不下去了，怎么这么俗啊？你爸爸在那儿拍国产电视剧呢？但看M听得仔细，其实也应该听过一遍了，还入了戏，我也就没说什么了。后来事态的发展就如国产电视剧那样，夫人怀上了“老蝶”的孩子，也就是眼前的小蝶。“老蝶”建议把孩子打掉，夫人坚决不从，说要不就生下来，要不娘俩一起死，这不讲理的劲头算是遗传下来了。“老蝶”这时候做了个很牛逼的决定，他主动跪在高官面前承认了一切，并说是夫人主动勾引他，一时天雷地火没法控制，如今生下孽种，无掩面对高官，要杀要剐巴拉巴拉什么的，高官就是高官，仰天长啸后原谅了“老蝶”，并且觉得他有义气，并当晚就拜了把子，成了兄弟，什么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巴拉巴拉什么的。这哪是高官？这不缺心眼吗？
可惨了小蝶和她妈，被人暴打一顿后扔出了别墅，这种事情又不能和家人讲，据传说，小蝶她姥爷听说出了这事，立刻宣布单方面和小蝶她妈解除父女关系。一时间天堂地狱，恍如隔世。由于从小过惯了千金大小姐的生活，生活基本技能除了做爱就不会别的了，所以小蝶的母亲成了性工作者。当小蝶刚刚懂点事的时候，她妈妈就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把她拜托给了一位世外高人，教会小蝶各种格斗技能。小蝶十三岁那年，回家发现母亲倒在血淋淋的地面上，被一个神经病嫖客搞完后不给钱，还差点把她打死。那晚她妈妈告诉了小蝶她的身世，并让小蝶一定要为自己报仇。
第二天，她妈上吊了。小蝶带着巨大的仇恨开始了玩命的训练，终于在十五岁那年，把自己师父踹断肋骨若干。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这话谁说的来着。得到授业恩师的允许后下了山，多方打听后找到了高官和她亲爹的下落。所以又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小蝶拿着砍刀进了高官的豪宅。进门就一刀把保安队队长的头砍了下来，说要杀鸡给众保安看，此招虽然歹毒但的确有效，众保安立刻溃逃了，作鸟兽散。这时候剧情升华了，最俗的场面出现了。眼看就要刀劈高官的时候，小蝶的爸爸“老蝶”出现了。“老蝶”知道眼前是自己的女儿后声泪俱下，又拿出当年蒙高官那套，什么要杀要剐随便什么巴拉巴拉，爸爸对不起你和你妈什么巴拉巴拉。但小蝶不是高官，忏悔仪式还没结束就把“老蝶”捅了个透心凉，刀身穿过老蝶的肺叶，手腕逆时针拧向四点方向，再顺指针拧向十二点方向，据说这是最疼的死法。小蝶走过去割下她爸爸的头颅，装到了事先预备好的袋子里。高官趴在地上都尿了。小蝶没有杀高官，那是母亲临终的遗愿，她心里不恨高官，因为她早就不爱这个男人了。
爱恨情仇，到底谁说得清楚呢？
但小蝶没有完全按照母亲的遗愿，她觉得这样就太便宜高官了。于是她问高官要了很多钱，很多很多！然后扬长而去。高官也许觉得欠她们娘俩的，也就没报警，反正“老蝶”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人知道。至于那个倒霉的保安队长，也是死了白死，因为他是高官，所以死了白死。
小蝶那晚很兴奋，可以说很HIGH。她准备把父亲的头颅埋到母亲的墓前，母亲的意思是虽然“老蝶”不是人，但她还是爱着他，杀了之后，放到我这儿。但小蝶万万没有想到，她今晚所做的一切，早就被一个人盯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叫红樱。一个阴柔到有些病态的男人，却是最大神秘组织“萬”的老大。说起这个组织，其实类似于现代版的水泊梁山，近几十年来，贪官横行，贫富差距日渐拉大，于是这个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组织便随即出现，他们当中有的是穷人的孩子，有的甚至自己就是富二代，但出于正义感的压迫，于是就白天还是富二代，晚上就变成了侠客。他们专门抢夺贪官污吏的豪宅会所，高科技盗取银行账户，遇见十恶不赦的官，还会杀。早在半年前他们就盯上了这个高官，但一直摸不透门路，不敢轻举妄动。今天准备下手之时，却被小蝶横插一杠子。小蝶的身手和冷酷，以及事后不忘捞好处的作风深得红樱的喜爱。组织正在大力发展之际，于是便现身叫住了小蝶，说去喝茶。一来二去，小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工作，而且这活又是替天行道，钱也不少挣，就爽快地答应了。说到这儿的时候，小蝶的脸上呈现出万般的悔意，由于小蝶的故事太过于庸俗，我实在不想仔细复述，简单地说就是她越来越厌倦这种杀人的生活，而且她发现组织的人抢夺过来的钱财，也越来越少地救济穷人，每天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过着逍遥太岁的日子。所以她就想离开。哪知道上贼船容易。红樱早已不是刚见面时的温柔样子，现在的他掌控着巨大的财富和权力，他当然不允许这样了解组织内部秘密的人退出，还暗中派人监视小蝶，心灰意冷的小蝶就是那时候迷恋上了飙车，她说速度和酒精可以让她忘记所有烦恼。真爷们啊！
十八岁生日那天，小蝶趁着大家醉意蒙眬，把车上的油加得满满的，在夜色的掩护下，匆忙地逃离了魔掌。但组织一直没有放弃追杀小蝶的计划，她在四处碰壁后，终于发现了一座小镇，安详得像世外桃源，她想在这儿隐居，用一些钱开了一个酒吧，就这么过一辈子。但遇见了M，她的一生又注定不会那么平淡。
故事讲完了，M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跑到小蝶的怀里。小蝶这爷们自己把自己说哭了，于是俩人抱头痛哭。
我站那儿，他妈的挺多余的。
KISS
我们始终觉得长久住在一个地方不是一个稳妥的办法，但又不知道去哪里，总不能到处瞎转吧。忽然我想起来的时候长途车上的售票员的话。
“去曼陀罗吧。”
“曼陀罗是哪儿？”她俩同时问。
“我也不清楚，但应该很远，我们应该跑得越远越好。”
“跑到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小蝶斜着眼看着我。
“你有更好的地方去吗？”
“那不如出国！”
“估计你一到机场就会被警察包围。”
“我看你是疯子一个！ M，别听他的，等我托朋友弄到钱，我们去南方城市，然后想办法偷渡出去！”小蝶信誓旦旦地说。
“我看你才是疯子！你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你已经把M拖进这趟浑水了，还要带她出国！你坑害M一辈子啊！”
“别总在这装好人，没人逼着你和我们一起。”
“好了！别吵了！”M突然同时把我和小蝶搂在怀里，眼睛像被催泪瓦斯击中。
“我们今天不说这个好吗？”
我和小蝶对视了一会儿。
“嗯，听你的，姐姐。”小蝶像戳扁的气球，瞬间乖得像只猫。
“我想今晚我们三个一起睡！”M 突然破涕为笑地说。
“啊！姐姐，你不会是想……我可不干啊！”小蝶几乎跳起来说。
“想什么呢！就数你最肮脏！我只想抱着你们睡，就那么简单！总说这些，真是的！”
我也说不好自己当时的心情，忽高忽低，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看着M，知道自己早已泥足深陷，这个女人即便立刻让我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请别说我幼稚，如果你的一生没有过想为一个女人去死的冲动，我只能说你的一生是可悲的。
晚上桌上的蜡烛慢慢地燃尽了，屋里静得都听得到它嘶的一声。这时候的M躺在我和小蝶的中间，好像什么也没穿，我也不敢掀开被子确认，小蝶穿了内衣，这我可以确认。我从后面紧紧地抱着M，M又把小蝶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我们像冬天互相依偎的猫，彼此传递着微弱的温暖，M的身上有股兰花香。没多会儿，M开始和小蝶接吻，M这次非常主动去吻小蝶，反而是小蝶开始有点害羞，但还是在M强大的攻势下软了下来，一会儿也开始热烈地呼应着。我把头死死的靠在M的背后，用意念控制着自己邪恶的想法。又过了一会儿，M忽然把身子转过来了，双手勾住我的脖子，什么也没说，就吻了过来。我受宠若惊地接受着，但还是不敢贸然把舌头伸进M的嘴里，但就在我乱想的时候，M的舌头已经慢慢地伸进了我的嘴里，我笨拙地感觉着，小心翼翼，生怕出现一点儿差错。M大概看出我有点紧张，于是在我额头和鼻尖轻轻吻了两下，就转过头睡觉了。
可我怎么睡得着？估计M早已经睡熟，我慢慢地站起身来，下了楼，坐在一楼的课桌上，拿出了烟，使劲地抽着，抚慰刚才的惊魂未定。没多会儿，小蝶也穿着内衣下来了，看见我也没怎么避讳。
“发一根。”
“你看你刚才那熊样！M亲你把你吓坏了吧。”小蝶抽着烟笑着，有点呛着，咳嗽了几声，但又开始笑了。
“还说我呢，你一见M就像个小猫似的，那么黑的环境都看得到你的大红脸。”
“哎，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M啊。”小蝶不知道为什么蹦出这么句话。
“废话！”
“说实话，那天M吵着要给你电话我就很不同意，开始我给酒吧打了个电话，但一听就知道不是你，于是没说话就挂了。我说也许你在局子里呢，被人监控起来了，说不定已经开始协助破案了。但我不怪你，因为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在我身上。但M始终要给你发条短信，告诉你我们的位置，我和她吵了很多次，说实在的，太危险，她却始终坚持。我最后没办法才同意的，以为你会带警察来抓我们呢，现在通缉令上提供线索的钱也应该不少吧，就算你不贪钱，警察是干什么吃的？他们一定会让你服软的。但没想到你自己爬山过来了，当时我就对你有点另眼相看，觉得你算个爷们，M没有看错人，刚才看你笑人的样子，我又觉得你其实很单纯。真的！现在男的像你这样的不多了。这可以说我在夸你，但你给人的感觉有时候又很复杂，说不好。好像你也有很多事情我们不知道的，我也没兴趣知道。你不说有你不说的原因，这我明白。好了，说这么多没别的意思，咱俩都是爱M的人，都希望她能幸福，她现在也很喜欢你，这我可以确定，所以我们冰释前嫌吧。我们如果关系不好，M 会伤心的。”
“你这女人真是话多。”我开始往空中吐着烟圈。
“靠，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拥抱庆祝一下？”
“滚蛋，恶心，呵呵。”
“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赶路呢。” 说完，她就穿着她粉红色的内衣上楼去了，我看着她一扭一扭的屁股，像只小兔子。关了灯， 我跌落在黑暗里，有时候觉得幸福无比，有时候觉得异常恐惧。曾经以为自己的记忆是破损的，是缺失的，就像高速公路上相撞的跑车，那些瞬间破损的玻璃，它们只能单独地反射着阳光的刺眼，却没有展现完整画面的能力，好像总在一角播放，却永远不能全屏观看。
——后来我又觉得事实不是这样的。
也许所有事实本来就是不完整的，本来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就是断断续续的，就像那次我们一起去边城的海边游泳。阳光明媚，巨大的沙滩上只有我和她俩，我们沿着海岸线疯狂地奔跑，累了则会躺在海面上，海浪不大，像临时的吊床。可你我都知道，边城怎么会有海，我们又怎么能去海边嬉戏，记忆里的常识告诉我这完全是个想象，虚假的想象，无聊并且漏洞百出的想象。但是，记忆里又明确的告诉我，那天浪花冲刷着我的脚踝，我看着M和小蝶从近海慢慢游向远方，即便是很远了我都能听见她们喊我过去的声音，于是我脱下笨重的牛仔裤，疯子一般的去了。海水很凉，但游起来，怎么也不觉得冷，我拼命地游，但和她俩的距离却始终保持不变，我呼喊着她们，她们向我摆摆手，然后又继续游向前方了。我可以保证的是这个画面绝对不是虚构的，至今我都能准确地想起来那天M穿的泳衣的颜色，小蝶上岸后脚掌被礁石划破，M拿出随时准备好的防水创可贴给她贴上，我早就换好了衣服，坐在车里等着她们，她俩就在车的后面换衣服，小蝶还开玩笑地叫我过来去看。
对！这一幕真实死了。
我很容易受别人看似正确的谬论所误导，自己也在不知所措中默默接受着，我缺乏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去质疑，这也是我的错。所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学习坦然面对凶猛的现实，直到此时此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