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还记得热辣的KILLER沸水一样冲刷着我食道的感觉。像是有人在给你的肠胃上漆,那种劣质刺鼻致癌的油漆。
M的酒力还算可以,脸一阵红一阵白,清醒的时候和我大谈音乐,她喜欢的指挥家,作曲家什么的,醉了就站在桌子上跳舞,那种她自己编排的舞蹈,说老实话并不好看,但我还是很耐心地看完了,才去厕所吐的。
谁让我喜欢她来着?
我趴在抽水马桶上狂吐,胃里翻江倒海的。突然耳边一下安静了下来,我没回头就知道Q过来了。
“你可真行,见了妞不要命了啊。”Q拍着我的后背,声音尖尖细细的,像是捏着鼻子说的。我说不出话,还是一个劲地吐。
“我跟你说个秘密。”Q把嘴巴靠近我的耳朵,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猛地一回头,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又回来了,我的确是听清楚他和我说什么了,但我一个劲地告诉自己,我喝多了,睡一觉什么也就忘了,Q还是不够了解我,到这时候了,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从我和M轮流从厕所回来的脸色来看,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还有要说的就是小蝶,这位鸡尾酒女神,如果我是诗人的话,一定要写首诗赞美她,她是所有企图给美女灌酒然后趁醉带走她的男人的噩梦,她是所有囊中羞涩还开局准备一醉方休的男人的噩梦。全程她就去了一次厕所,从时间的长短来看,除非她是边撒尿边吐的而且连头发丝都不乱的那种,但这个动作对于女生来说难了些,所以我确定她是没有吐。而且我还趁机尝了下她杯子里的酒,嗯,和我们的一样。
最后M首先挂了。她趴在吧台上,头发凌乱着,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这时候的酒吧已经打烊了,人群陆陆续续地散去,小蝶招呼着让吧台的人也走了,大厅里的灯关了,只剩下吧台上几根微弱的蜡烛在摇曳着。
“我们扶她上楼吧。”小蝶说。
我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和小蝶一起准备去架着M上楼。哪知道她醉得实在是厉害,像死人一样。
“还是我来把。”说着我就把M给背了起来,上了楼梯。M 身上的银饰叮叮当当地响,很好听,我觉得。
“看来你们男人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小蝶说。
我把M放到了床上,那是张很大的床,很软,看着就想躺的样子。但我转身就走,虽然步履蹒跚,虽然摇摇晃晃。
“晚上就睡这吧,J,外面路很不好走的。”M突然坐起来说了句话,然后又直挺挺地躺下了。
“不了,我还是走吧。”我说。忽然我发现M的一个手环在我手里,也许是刚才背她的时候脱落了,于是我走过去,放到她的手里。哪知道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地抓着。眼睛还是闭着的。
我尴尬地看了看小蝶,她叹了口气说,“唉,这个死女人!既然我姐姐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吧。”我心头一阵狂喜,但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肮脏,我只是想和M 多待会,这是真的。
“那我睡沙发吧。”这句话好像是个咒语,以前我经常对同处一室的女孩说这句话,但最后结果没有一次是真睡沙发的。只有一次是我先说我们上床睡觉吧,结果女孩对我说,“你睡沙发吧。”
“不用了,一起睡吧,这么大的床,沙发是狗睡觉的地方,你抢了它的地盘,小心晚上咬你。”小蝶边说边脱鞋,但没脱衣服。然后帮M脱下鞋,两人就抱一起睡了。我自己躺在床的一边,头沉得厉害,却怎么也睡不着。恍惚中,我好像觉得Q站在我旁边,但又好像没有,因为我听得到她俩呼吸的声音。
恍惚中,我好像听见她俩呼吸的声音越来越紧促。
恍惚中,我好像听见狗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出了门,然后就是啃狗粮的声音。
恍惚中,我好像听见两个人在接吻的声音。
恍惚中,我总觉得小蝶的眼睛在看着我,好像特别希望我看到这一幕。
恍惚中,我一直紧闭双眼,告诉自己我喝多了,睡一觉就好了。
恍惚中,我听见好像是M在呻吟。
恍惚中,我好像感到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就像那天从高处滑落,在空中的感觉。
恍惚中,我好像听到了M 抽泣的声音。但M的一只手却自始至终牢牢地抓着我的,这不是在恍惚中,这是我那晚唯一可以肯定发生的事情。
然后我就睡了,鸡尾酒的后劲上来了,闭眼之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在梦里我见到Q了。
那是一座山冈上,杂草丛生,怪石林立,天空是淡紫色的,四下无风。Q就坐在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穿着风格夸张的红色夹克,头发变成了白色,脸上化了妆,准确地说是画了眼线,紧身的牛仔裤,衬托出他种马一样结实的屁股,身边有台老式的收音机,里面播放着X Japan 的crucify my love。
Q高高地抬着自己的下巴,用他沙哑的嗓音跟着唱道:
Crucify my love
If my love is blind
Crucify my love
If it sets me free
ever know
ever trust
“That love should see a color”
Crucify my love
If it should be that way
wing the heartache
Feel it inside out
When the wind cries
I’ll say good-bye
Tired to learn
Tired to found
To reach out for eternity
Where’s the answer
Is this forever?
Like a river flowing to the sea
You’ll be miles away and I will know
I know I can deal with the pain
o reason to cry
Till the loneliness shadows the sky
I’ll be sailing down and I will know
I know I can clear clouds away
Oh is it a crime to love ……
“你小子,爽了吧。”Q突然冲我一龇牙,嘴里闪亮闪亮的,好像是装了颗镶钻的假牙。Q总是这样,每次我觉得他开始变得让我仰望的时候来上那么一句,那种让人敬仰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的一句话。
“你讲的这些应该是电影里的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有这么个酒吧。”D博士显然对我所说的抱有很深的怀疑。
“应该都是你幻想出来的吧。”这句应该是D博士的潜台词,但她却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眼前的D博士不再是一身冷酷的白大褂,黑色的职业西装,扎着高高的马尾。
“你为什么总带着眼镜啊?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不适合戴眼镜吗?”我眯着眼看着她说。
“哦,你说这个啊。”D博士摘下自己的眼镜说。
“这其实是个没有度数的平镜。”
“眼睛很漂亮啊,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我迟疑地问。
“很多人都会对戴眼镜的人产生信任感吧,病人来我这进行诉说,我希望给对方一个可以信赖的感觉。”
“都是些傻了吧唧的病人吧?放着美女不看,却要看什么值得信赖的老式眼镜。”
“很多人都是严重的抑郁症患者,他们绝对不会轻易向另外一个人倾诉自己的遭遇的,你以为都像你这样,临死了还不忘看女人。”D博士有点生气。但又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医生应该说的话,所以一时愣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好。
我笑了笑,把身子靠到椅子后面,她这里的椅子很舒服,看得出是高级货,特意为病人订做的。
“我们又说偏了,还是言归正传吧。”D博士咬着笔尖,直勾勾地望着我,若不是眼镜碍事,这个姿势应该很销魂。
“我该和你说的都说了啊,你让我告诉你最近我发生了什么,我就说了昨晚的事啊。”
“嗯,那个叫M的女孩和小蝶是情侣吗?”
“也许吧。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男人是挺讨厌的,我要是女的,说不定也这样。”
“谁说的!那些小孩都在瞎玩罢了。”D博士反驳道,“总有一天她们会后悔的,而且会步入正轨。”
“原来你这么了解啊,是不是你以前也有过这种经历?”我坏笑地看着D博士。
D博士脸一红,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那显然就是了。于是我开始纳闷,怎么总和这样的女孩打交道,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失望里透露出一点兴奋。
“那么后来呢,你还是希望和这叫M的女孩交往是吗?可她是这种情况,你想怎么处理呢?”D博士继续问。
我觉得她很有做小报记者的潜质。“嗯,天亮的时候我和她说了,希望她能做我的女朋友,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遇见喜欢的就勇敢上啊。”
“她怎么回答?那个叫小蝶的女孩呢?”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小蝶一听就不愿意了。”M拉着小蝶的手去了另一间屋子,我隐隐约约听见她们吵架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哐的一声!好像是谁把什么东西给砸了,然后就是小蝶甩门而出,再就是远处小蝶的哭声。M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昨夜的妆早已经花了,眼圈也是红红的,脸上的泪痕已经被眼线染黑,横一道竖一道的。身上的衣服也是东倒西歪,肩膀那部分都扯掉了一段,露出了黑色内衣带子。我一下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她也没有动,还是站在原地,直愣愣的,像是刚被掏了魂的人儿。
“啊!”D博士显然对我说的很惊讶。
“她俩那么久的感情就被你一夜拉着的手给搅和了?”
……
“是啊,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虽然我也不赞同她们之间的关系,但这样一个陌生男子,短短的一会儿暧昧就导致那么久的感情破裂,也太胡闹了吧?”
“我最痛恨你们这样的人!我好想说粗话啊,现在!妈的!”D博士气得胸前一起一伏的,像个正在工作的小氧气泵。
“我能问你是哪个大学的心理学博士吗……”
“别岔开话题!”D博士快速走到我面前,拿下我叼在嘴里刚刚点上的烟,放到自己嘴里,大口地抽了起来。
好刺激啊。
我就是喜欢看职业女性生气的样子,以前Q跟我说过,我嗤之以鼻,现在发现真的蛮有乐趣。“等等啊,先别急着生气,人家也没说答应和我交往啊,也没说就和小蝶分手啊。”我丧气地说。
“我们只是拥抱了一下啊,准确是说还不算拥抱,只是我抱她而已……”
“是吗?”D博士胸前的氧气泵的输出功率好像小了一些。
“是啊,再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应该站在我这边的啊。”我自己又抽出了一根烟。
“你这样的大夫啊,唉!让我说什么好。”我摇了摇头。
D博士好像认识到刚才自己的行为有点太过激,站在窗户边儿上低着头。
“那再后来呢?”她的声音变小了。
“再后来我就和她说了一会儿话。”
“什么话?你不会跪在她面前求她接纳你吧?”D博士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我说:“我始终觉得爱这个动词是单方面,我爱你,也是个单方面的动词。不是说非要你去回应什么的,并不是说我爱你,你就一定得爱我。这是强人所难的。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也不能阻拦我去爱你。如果你对我有些意思,但还不到爱的程度,请继续保持这有些意思的感觉,总比没有的强,如果你已经开始左右为难,是选择我还是选择她,我给你的建议是她!从刚才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和事后惨绝人寰的哭喊声来看,她应该是真是很爱你。甚至我可以诚实地说,我爱你没那么深,至少是现在是这样。但如果你们的感情已经出现了裂痕,我的到来加剧你们感情的恶化,那我也不希望你选择我,因为这时候的我已经变成了一个X。X知道吧?小时候上过代数课吧?X代表着任何数,也就是说,你喜欢的不是我,是X,这个特定的人,现在出现任何一个类似我这样的人你也会喜欢,我会变成一个过渡,一个跳板,一个鸡肋,这样的话,不如做普通朋友。但如果你真已经开始喜欢上我,甚至有些很喜欢了,觉得我就应该是那个站在你身边的人,我很高兴,但还是不希望你选择的是我,因为这很有可能是个错觉,我以前也有过很多这样的错觉,彼此刚接触的时候很融洽,甚至事后谈论的话题都是那么的惬意、和谐。但几天后我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两个陌生人在一起刚认识的时候,很可能最先熟悉的,并不是这个人的本性,都会试探性地选择一个自己认为对方应该喜欢的那类人去演绎。比如在床上,她也许不喜欢这个姿势,却叫得欢快。比如谈话,
你明明不喜欢这个话题,却稀里糊涂地谈了一天。两人若不能坦诚相待,就算有了未来也是没意思。但是如果,你是真的彻底喜欢上我了,很爱了,并且如果就算我不说,你也会主动提出和我交往要求的话,我也不希望你完全放弃小蝶,她是个有人格魅力的女孩,并且她对你是很真心的,我不知道你们的过去,但不想因为我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臭男人而伤了她的心,那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心。总之,这件事你得自己考虑清楚。”
“你这有水吗?我怎么突然口干舌燥。”
“你是哪个大学的心理学博士?”D博士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然后呢?她信了?她一定和你好了!她中了你的欲擒故纵的计了!你们男人真阴险!”D博士再次站起来,终于把眼镜摘下来了。
“果然,这样就对了,多漂亮的眼睛。”然后我被D博士请出了诊室,匆匆上了电梯,下降的过程中还傻笑着。女人就是这样,太容易相信所谓的一面之词。其实那天真实的情况是我紧紧地抱着失神的M,嘴里只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别怕,别怕,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