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秋季惯例性的禁语禁欲,造成了他在这个季节嗜睡的后遗症。他总是睡不醒,仿佛对大麻上瘾的隐君子,只要有条件和环境就放纵性情。

最近他总是嗜睡如命。英文课点名的时候他又没到。她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冲出了教室。

二楼男生宿舍通道里有一股阴暗的腐臭味,像是多雨季节的黑森林,散发出植物根茎和动物尸体腐蚀的味道。她四处看了看,户外的万丈白光竟然丝毫没有渗透进来。半封闭的走廊一年四季不见光日,只有零星的几个用了多年的小灯泡扑朔迷离的发出光亮。水房和女生寝室一样,常年漏水。在干燥的北方竟然也可以轻易地体会到潮湿对皮肤的侵袭和吸食。

他睡眼惺忪地给她开了门,对她比划了一个小声说话的手势,又跳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她推了推他,想让他醒来陪她去教室上课。他睁开半只眼看着她,笑了笑。突然用力地将她抱住,贴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把鞋脱了,上床陪我睡会儿。他匍匐着帮她把鞋脱掉,她半推半就地被他抱进了被窝。他把帘子从床头处拉到床尾,轻而易举地建造出一个私密世界。快,陪我睡会儿。他抓了抓额头,露出婴儿般的无辜。他含糊地说,五分钟以后我就起来跟你去上课。陪我五分钟。他吻了她的唇,左手将她一揽,进入了梦乡。

她看着他,男生的睫毛很少有他这样又长又黑还有些自来卷。这个微微的曲线给他的脸庞增添了很多友善和蔼的成份。他的耳垂上有一层毛茸茸的毛,仔细看会发现有一点白。棱角分明的耳朵下方滋生出的这种孩童情趣不由让她又多了几分爱怜。她用手轻轻地抚摩他的耳垂,冰凉,柔软,像是小时候喜欢吃的果冻,触感神经高速的将这种奇异的味道传遍全身上下。他的嘴唇特别红,充分表达了他这个年龄段血气方刚的精神状态。可能是她躺在被窝里,他有点热了,额头微微的冒出一层汗。她用手背贴上去拭掉汗水。他突然把她抱紧了些,半梦半醒的说了几句听不清的话,又把她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耳垂上示意她应该继续揉捏。

子敬,起来了。她轻声地唤他醒来。

他睁开眼看着她,把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磨蹭了几下。你感觉到我的心跳了吗?我的心跳强而有力,我充满活力。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心脏强壮的搏动。我从小因为禁语所以不会表达,你的手掌可以来感受我的心里话。他闭上眼睛,像是很认真的用心跟她说话一样。她笑了笑,眼光泛出微小的涟漪。他说,只要你把手贴在我胸口,就会听到我。

来,听我说话。他把她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用很匀称的深呼吸打着拍子。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敞开过内心世界。母亲常常说他是一个性格外向内心极度自闭的矛盾体。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那些事念的那些人是不是应该用语言表达出来。他总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像是在表达,只要拿起琴,拉出音来。所以放下琴的时时刻刻,他希望保留住微乎其微的内存情知,不许他人再来分享。他尽量让自己表情也趋于平淡,不让他人洞悉,读懂,猜透。他觉得情感是身体里最隐秘的东西,一旦透明,就和死没有太大的区别。对于他来说,走上舞台演奏就是廉价出卖情感的表演。他从来不企求通过音乐来和某某人或者某个群体产生共鸣。

子敬,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你从心里说的话。她说,或许只是猜测,但我喜欢你给我这个安静猜测的过程。我可以猜你的过去,猜你的小时候,你的调皮,你的无奈,你的叛逆,你拒绝长大却比同龄人敏锐的心,你已经长大却磨灭不掉童稚的心,你的一切,你不给任何人看的寂寞。

他将他的手贴在她的手背上,用一种内力深深地往自己肉体里按。他说,你不是猜,你是听到了。

波洛奈兹(Polonaise)

情绪庄重的三拍子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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