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村先生访谈于丹(3)

里村:中国春秋时代,诸侯林立,乱世兴亡,社会变化很快,那个时代需要孔子那样四处游说倡导理想主义的布道者,那个时代与今天是否存在有相同相似之处呢?

于丹:我想,这完全不同。我不想做这种简单的比照,因为现在与那时已经相隔两千多年了。那时的社会制度是一种诸侯国、诸侯割据的春秋时代;而现在不管日本还是中国都处在以法律为核心的一种现代生活保障时代。

今天大家所说的地球村,就是全球一体化,就是我们这种文明的参照系数大大增多了。我一直认为《论语》也罢,还有现代文明、西方文明,它会是我们的一种文化力量,但不是唯一性的。我并不因为我讲《论语》而过分夸大中国儒家思想的力量。因为我们今天不应夸大任何一种文明的力量,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就足以拯救当代整个世界,只有多元文化的共生并长才是健康的。所以,我讲了儒家,还会讲道家,讲完《论语》还讲《庄子》,讲完儒、释、道之后,我还会讲戏曲。中国有戏曲,日本也有,都有很发达的戏剧传统。所有的文化艺术加在一起就是一种文明的力量,在我个人的价值观中,我从来就是反对一元化的。就传统文化的远景来讲,我希望文化的多元化发展,不希望只是儒家文化的简单回归,不希望把东方文化看作是我们唯一的根本或是源泉。

里村:不过,日本有人讲,于丹很像2500年前的孔子,现在为中国人设讲坛,讲经布道,引导《论语》走向流行并为大家在精神上找到了一种平衡。

于丹:我很喜欢你讲的“平衡”这个词。

里村:于丹教授,你说学《论语》是正面登山,可以知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而学《庄子》是从后山上攀登,中途欣赏大自然的美景,可以看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

于丹:我说的登山,这是我打的一个比方。《论语》就是登泰山的前山,一路拾级而上,道路两侧有很多碑刻铭文,多讲古圣先贤教诲令人肃穆;而后山却是自然风光,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山花开时绚丽多彩,令人心旷神怡。所以,前山就是《论语》所提倡的那种君子的学习风范,要让人去学礼仪、学仁爱,就是儒家的践行之路,它教给我们如何行走,去接受思想的痛楚。而后山就像庄子所说的“独与天地精神共往共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所以它会在一种自然的秩序里面,完成人自我生命的一种建设,它是充实的。这就是道家给我们的一片天空,它教给我们实现自我后的超越,它教我们摆脱功利心的羁绊,达到心游万仞。

里村:你的这种“左手孔子、右手庄子”的平衡见解是从哪里来的?

于丹:这是从我读书过程中的一点一点感受得来的。因为我自己从小喜欢的东西非常庞杂,我什么都喜欢。我读儒家的东西,简单地说,完全读儒家的经典,我会觉得太沉重;也就是说个人固然很崇高,但是他投入到社会,就会过分投入而失去自我。一个人如果完全成为道家的话,他的生命很潇洒,但是他难以学会承担社会责任。一个人如果能够既为社会承担责任又不失去自我,那么在这两点的结合上,就可以有一种很美丽的艺术方式的欣赏,所以就会出现我写的那几本书。儒家教我们入世;道家教我们出世,《论语》是让人充当社会角色去承担重任;庄子是教人如何举重若轻而学会去潇洒、去飞扬;那么《昆曲》可说是两种结合点上一种艺术形式的审美。我是说,每个人既要在世界做事,又要穿行、拥有天空,我们从大地出发,让梦想飞向天际,我们的生命就不仅有崇高,而且还有欢乐;我们不仅能做社会道德下的磊落君子,更能做个人心灵下的快乐生命。

里村:我特别欣赏你那种对《唐诗》倒背如流的感觉,更佩服你出口成章让人心动的演讲能力,你是如何看待“读书”这个问题的?

于丹:在这个资讯异常丰富的时代,我们有很多书可读,我们也读了很多书,但真正说“读书”,我想其实有时候不在于读多少,而在于有哪些是真正以生命的名义进入我们的血脉,成为我们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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