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儒与道,中国哲学这两大源头,在我最初接触的时候,是处于一种孩提的蒙昧状态,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意识要去读,要去记忆。
先来说儒家。我最早接触《论语》里面的一些道理,大概是在四五岁的时候,现在想起来,我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求我死记硬背,却经常带我去叔叔、阿姨家参加聚会,有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爸爸就悄悄地跟我说,你看,这里有这么多人,孔子说过一句话叫“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么些人里头,肯定有能当你老师的人,你去看看,你觉得他们谁对人特别有礼貌,谁特别博学,谁做事做得特别麻利,你去看看谁能当你的老师?小孩子嘛,我就这样跑来跑去看,有的时候看到有些行为是好的,也有的时候看到的是不好的,就会跑回来问爸爸,说你看,有一个叔叔他随地吐痰了,有一个阿姨她高门大嗓地抢别人话了,这个人肯定不是老师吧。然后我爸爸会告诉我说,这也是老师啊,因为孔子说“见贤思齐,见不贤则内自省”。你看到比你好的人,你要跟他一样好,这是老师;但是见到不好的人,你要反省自己,你会不会跟他一样不好,所以这也是一种老师。
我对《论语》的介入一直都是这样只言片语化进生活的。《论语》对我来讲是笃定的、真实的、亲切的、温暖的。
司马牛曾问过老师:什么叫君子?孔子说:“不忧不惧”,
司马牛觉得很困惑,做到不忧不惧就能算是君子了吗?然后孔子反问了
他一句:“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一个人反省自己,叩问心灵,上不愧苍天祖先,下不愧百姓儿女,那么他的心何来的忧,何来的惧?一个人叩问内心可以做到不忧不惧,这是一个简单的标准吗?能做到这一点,还不是君子吗?君子坦荡荡,小时候不知道,大了以后才有所感悟。君子坦荡荡,什么是坦荡荡,并不是心中任何事情都不进入,而是万事进入之后皆能化解。
读经典很有意思,开始会觉得简单,但是读来读去,便应了郑板桥的那句话:“画到生时是熟时。”感悟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就能真正地从内心敬仰圣贤。因为他们不用华采的词语,来让大众觉得一定要去膜拜,一定要去远离。他们不因自己的伟大而让万众折服,觉得不可企及。他们以自己一种朴素的人格,让大众觉得,这些朴素的真理恒久不变。
道在人心,道不远人,你总归是能凭着生命的成长去接近的。《论语》里提到“仁”的地方总共109处,这是整个儒家思想体系的核心。学生问老师什么是“仁”,老师的回答就两个字:爱人。真正的仁爱之心无非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后来被孟子推演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也是孔子说的,他一生的理想无非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而我对这句话有了真正刻骨的理解是在2006年的“感动中国”的评选中。
2006年年末在许多评选材料里,我看到了这样一个人:她是一位农村阿姨,从嫁到这个村子,就义务抚养村里所有的孤寡老人。就这样,她日复一日地在这些老人家中奔走。她自己的四个孩子在耳濡目染下,从小就觉得村里的孤寡老人就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去帮忙给老人们洗脚、剪指甲。这样一直持续了三四十年。当时我给她写的推介词是:如果富人做这样的事叫做慈善,那穷人做这样的事,她就是圣贤。看到她的故事时,我明白了什么是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虽然她一生并未走出过农村,但她就是一位活着的圣贤,掀开上面的铭文,每个人都有四个字。这位农村妇女的碑上的四个字是——“温暖世道”。
中国儒学的核心思想就是和谐,讲究的是天与人的和谐、个人与社会的和谐,讲究的是每个人“天下己任”、全社会“和而不同”。这有助于建立后工业时代的稳定秩序。
从中国本土来讲,不能过分强调和推崇文化一元论。任何好的文化,我更愿意用健康这个词来评价。健康的文化生态,一定是多元的、富于建设性的、生生不息的。我不希望说由于儒学是我们本土的产物,就认为文化应该是一元的,就要用儒学去拯救当今世界,拯救所有的文化问题,那样有失偏颇。文化基因实际上积淀在中国人的血液中、骨髓中,它是一种生活习惯、一种伦理判断。一位农村大妈,她可能目不识丁,但她知道孔夫子。她知道孔子的态度和观点,知道逢年过节大家要互致问候,也知道教育子女要为人诚信。也就是说,仁义礼智信一直为中国普通百姓所追崇。百姓熟悉的“忠厚持家久,诗书继世长”等,很多都是真正的儒家思想。可以说它对世界的确具有一定的普适意义,但不能说它是世界性的文化基因,毕竟它更重要的是东方的,是中国的。儒家给了我们土地,让我们能够站在这片土地上行走,但是如果没有天空的话,我们就没有思考,不能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