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的感觉。
就是这样,一头扎下去,深深地、深深地坠到最深处。绝望肆虐,悲伤放纵,撕扯、劈擘、碾压,然后吞噬。
于夏晚闭闭眼睛,再睁开,眼前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像是很多年前,她还没有被警察从绑架者那里救出来。
在汽车的后备厢里关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妈妈就蜷曲在她身边,刚开始还试着用身体慢慢地触碰来安慰女儿,后来就突然安静了下去,慢慢地变冷,慢慢地僵硬。
黑暗无边无界,狭小的后备厢里关了两个人,连动弹的地方也没有。她全身都痛,痛到最后不知道痛。
除了自己的呼吸,听不见任何声音。有时急有时缓,敲击着。她害怕,她想叫,嘴里那团发臭的布团却几乎让她窒息。
她已经记不清被解救出来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也记不清躺在警察怀里看到的妈妈手脚被捆扎得像个粽子一样掰也掰不开的样子,她只记得黑暗的、狭小的感觉。
秦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服了对电梯的恐惧。那个小小的铁箱子,她站在里面,手脚像是又被缚紧了。
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个可怕的后备厢,原来她还留在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说不出话,无法动弹,没人来救她,没有人……
“夏晚?”
她睫毛轻颤。
秦浩……
是你吗,秦浩?害怕的时候,又是你来陪我。
八岁的小女孩转过身,齐耳短发簌簌落落地铺在枕头上。看到的却是一束暖黄的灯光。那个瘦瘦的小男孩把手电筒贴在下巴上往上照,故意翻眼睛伸舌头,满意地听到她的惊呼。
“嘿嘿,我知道你没睡着。”
于夏晚吓得坐起来,薄被子滑下去,露出里面淡绿色的小睡裙。秦浩笑着把手电筒转向墙,一只手伸在光柱前不知怎么动作着,活灵活现的小狗就出现在了墙壁上。
“汪汪汪。”他叫着,把电筒塞进于夏晚手里,“帮我打着光。”
然后是老鹰、鹅、角鹿、孔雀头。他从小就有一双漂亮的手,手指那么长。于夏晚看着墙上那一只只影子,听着他的笑声。
多少个晚上,暖黄的光柱,和他的手。
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呢,再陪陪我?
睁开眼,在秦捷的床上,身上盖着的薄被里全是他的味道。她的外衣被细心地脱去,于夏晚注意到手上的泥土也没有了,只是头非常痛,像要裂开一样。
然后她开始哭。
无声地,哭她无端失去的爱人,和无端失去的青春。
就算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就算如秦捷所言让她失去一切又怎么样?她愿意失去一切,甚至生命,只要能让秦浩回来。
三条人命,一条是秦伯伯的,一条是秦浩的,还有一条……
于夏晚伸手按在胸口,痛得蜷起身子。他……
她不敢再想秦捷说的那些话,她以为她爱他,却不知道曾经让他陷入怎样痛苦挣扎的境地。到现在,还怎么能奢望他的原谅?
秦捷!
于夏晚慢慢地推开被子,赤脚走出卧室。
空落落的客厅里,秦捷背靠着落地窗,上身微微向前欠着,身后是微曦中将灭的灯光。取烟、打火,他深深吸了一口,再长长地吐出。
烟柱细长无力,被晨昏交替时的风一吹,就散了。
“醒了?”他抬起眸,眼光里是翻然而去的波涛。
“秦捷。”
他把烟蒂扔进烟灰缸里,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希望你已经离开了。”
“秦捷……”
秦捷站在玄关,没有回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别怪我不念旧情。于夏晚,”他顿了顿,“再见。”
再见!
于夏晚看着他的背影,和在他身后关上的门。
这里不是她的别墅,听不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于夏晚隔着泪帘,站在他们曾经相拥过的地方,幻想着像以前那样,他突然推门进来,她会笑着扑进他怀里,听他说,“我钱包忘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