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夏8(4)

“小茗哪,是不是他们家阿树不太喜欢你呀?”女人的容颜并不显老,眉间深深浅浅的皱纹却暴露出她的真实年龄。

“嗯……也没有吧……”含混不清的回答,因为自己对答案都不是很确定。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你什么地方做得不太好?”女人显然有点着急,脱口而出这句话。

司机伯伯从倒后镜里看了她一眼,带着一丝鄙夷的神色。女人赶紧说:“喂,我说,怎么还不到啊?”

“过了前面的路口,就到了。夏太太,这路不好走,还是当心点吧。”司机伯伯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什么意思?我们家的私事,要你插什么嘴!”女人的额上冒出气急败坏的汗珠。

“妈……别这样。”夏锦茗拉拉妈妈的衣服,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司机伯伯看一眼尴尬可怜的夏锦茗,并没有再多话,只是轻声叹了口气。车内又陷入焦灼又沉闷的气氛中去。

“呃……”一直没说话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喉咙,“小茗啊,无论如何,就拜托你了。”

无论如何。

拜托。

这是比自己年长二十九岁,比自己高出二十公分的男人,对自己亲口说出的话。也是她听过的,他对他说过的,最苍老软弱的一句话。

而这个男人,她称他为——爸爸。

眼泪不知不觉滑落到嘴角,夏锦茗尝到一丝酸涩味道,回过神来。陈伯伯正从倒后镜里用心疼的眼光打量着自己,仿佛考量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夏小姐又给阿树带蛋糕了,真是个能干的女孩子。呵呵,能有你陪着阿树,是他的福气呢。”

夏锦茗努力对他笑笑,低下头来,自己擦掉眼泪。而身边的位置早已空缺,那两个给予她生命的人早已偏离自己的生命轨迹。

两年前,还是三年前,他们曾对她说过的字字句句,后来才知道,竟然都是酝酿许久的谎言。

那些在别人听来肮脏龌龊卑鄙无耻的谎言,却是她声声铭刻在心,每次想起都泪流满面的,最动听的谎言。

最动听。

最温暖。

如此这般的谎言。

果然过了前面的路口,便有点柳暗花明的味道。绕着丘陵地带的环形公路完全不似刚才的柏油马路,白色行道线,路边低矮的栏杆,绿化带里的绿色灌木明显经过精心修葺。

车子又用刚才两倍的速度往上开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幢屋子前停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来过这里很多次,可每次站在这幢威严古旧的大屋前,夏锦茗都会紧张得冒出汗来。无论冬春清晨,还是夏秋午后。

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的大屋,庞大的体积似乎在张扬着它的显赫气势。站在门口的夏锦茗回过头看,门前一直蜿蜒到山下的公路悠长曲折,拐两个弯就不见了踪迹。往远处看,是城市老街区逼仄暗淡的空间。

庞大和微小,开阔和挤逼,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的地位和财富。

这里便是,风间树的家。

“要不要跟阿树少爷说一声呢?”应门的女孩子怯生生地问。

夏锦茗并不回答,径直往二楼风间树的房间走去。

风间树的房间在二楼最靠西边拐角处。本来为他准备的是最东边的大卧室,他却用“要睡懒觉”这个理由坚持换到西边的位置。更加安静隐秘的角度。

“叩叩、叩叩。”

厚重木材制成的大门被敲击后发出混沌沉闷的声响,绵长的尾音拖拉个几秒,戛然而止。

“吱啦——”

意料之中的,纵然是盛夏下午的灼热光线,依然被屋内层叠深色的窗帘遮挡掉七七八八。费了好大的劲,夏锦茗才适应突然暗淡下来的光线。

深紫色帷幕窗帘,浅色油漆家具,白色棉质枕头和被子,屋内的橱柜上看不见什么生活用品和多余摆设,就像是刚刚收拾完的高级客房,一切都井然有序却毫无生气。

房间就像空了很久,没有人存在和生活过一样。夏锦茗却还是很笃信,就在房间靠近弧形落地窗的摇椅上,睡着一个人。

他一定穿着舒服的格子棉布睡衣,毫无声息地沉浸在半梦半醒的神气中。他的右手搁在肚子上,左手耷拉在摇椅的扶手上,脑袋有气无力地歪在右边。惟有轻微的鼻息和摇椅偶尔发出的“吱嘎”声,才能证明这不是一幅沉睡了千百年的立体画卷。

是的,就像是一幅色调深沉神秘安静的画。而画中的那个,仿似已经被囚禁了一个世纪的面容苍白奄奄一息的王子,脑海中盘桓不去的,依然还是那个绽放在盛夏海边的公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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