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本书可以很轻薄也可以很厚重。
[神龛]
刚开始记事,就觉得神龛是家里最脏的地方,那里有好几个盛着香灰的红陶坛子,那一片地面有永远刮不去的冷硬的红蜡烛泪,小小的一方角落被烟熏得炭黑——偏偏大人一个又一个对着神龛又跪又拜神情严肃虔诚。
在特殊的日子里我也被迫对着神像雕像跪拜叩头。由于小时候对电视里的古装电视剧热衷无比,因此我也乐此不疲,直当是向皇帝行礼,只差没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晚上被小便急醒上厕所得经过神龛是很令人害怕的事,偏偏父母在那个时候睡得又死,所以只能战战兢兢闭上眼睛摸黑跌跌撞撞向厕所奔去。
现在于名山庙宇偶遇神龛,也会像印象里的大人一样——双手合十表情虔诚。并不是渴望神能给我一个这样那样承诺,而是单纯地祝福一个又一个想要幸福的人幸福。即便祝福不能送达两万五千米高空的某处,也很纯粹地谢谢一个个陶瓷的木质的被熏黑了的神龛,曾经和身边的草木一同,分享了一个卑微旅人的祝福。
因为他们都在倾听。
[缝纫机]
从小就觉得缝纫机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家具之一,当然电视和收音机这两个会发声和永远有小人儿演戏的黑盒子永远居高榜首。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吱嘎吱嘎地摇动缝纫机缝纫衣服,有时候是窗帘,经常被拖拽在缝纫机针头下的是用很多品种花布裁成的被罩。
吱嘎吱嘎地一下一下重复下踩动作,间或用手调整一下针头上面的细线和线卷。那些把缝纫机桌面当作桌子做作业的日子里,会经常和叮当的时光机混淆。
现在的缝纫机大多是需要通电才能作业,跟有着赤褐色的沙枣木纹的旧式缝纫机不同,大多都是彰显着高效和安全的银白。明明是好事,却不知道为何感到莫名的冰冷。
有一天晚上,梦见了母亲用过的旧缝纫机,覆盖着缕空蕾丝白巾,整晚都在嘎吱嘎吱伴我入眠。
后来偶尔问起缝纫机的去向,听来自乡下前往探亲的亲戚说,在我梦见缝纫机以前的几天,远在乡下的缝纫机被村里一个光棍要去,拆了机器只剩下木板当劈柴了。
光棍说,缝纫机劈的柴烧着特别暖。
[单车]
把自行车称之为单车不是因为某区域的方言习惯,而是觉得单车比自行车这个称呼更加贴切。
单车。
单车,就是一个人骑的车,跟自行二字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于是骑车的人是沉默是孤单。
现在出产的单车异于从前,车型动感流行,颜色艳丽车身发亮,跟以前暗哑笨重的车型牛马不相及。
但是仍然一如既往喜欢着旧车。
在我居住的这个地方,那种28寸轮胎灰不溜秋的大单车被称之为“大水牛”,很好的名字,说明了这种车子就跟水牛一样笨重但是实用,经得起风浪。
以前邻居一个阿姨说过,有次她骑着大水牛上班遭遇到车祸,人受了点小伤,车子几乎连伤痕都没有。
虽然阿姨没有明说是什么程度的一场车祸。但想必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
最喜欢的车型是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间邮局用送信的单车,墨绿色双横杠的车身,车头有电灯,右边车把有能发出悦耳脆响的车铃,用力踩的话车速可以很快。所以很符合送信这个职业的要求。唯一缺点就是坐垫的质感欠佳。
有了年龄的单车轮胎内侧和主干横杠都会有锈渍,坐垫边缘发白以至出了线,脚踏用力踩时吱嘎吱嘎,缓慢行驶中能听到车链条跟后齿轮摩擦有悦耳的磨合声。
嘀嘀 嘀嘀嘀。嘀嘀 嘀嘀嘀。
骑着单车的人最好有一个单肩背包,颜色是什么不重要,车后座有人也无妨。
于是单车始终还是被称为单车。
于是有时候想,念旧是不是也可以读作恋旧?
双手合十,祈祷那种力量能让旧物的祝福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