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的时候做了一件很出格儿的事,你别猜它是什么,一猜准想法很多。
丁老师是位男老师,男老师也有感情很丰富的,丁老师就是。他教我没多长时间,只短短的一年就给我们这群叽叽喳喳的孩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个子很高,脸上有疙瘩,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很年轻,却有白头发,低头趴在书桌上给我们讲题的时候,白头发更多,我们不敢看,一看就想摸一摸,那是很硬很硬的,比他的黑头发还硬的白头发。
丁老师教我们一年,和我们相处得很好,说话总是笑呵呵的,生气时也看不出怒气,我们也不惹他生气,只觉得和他在一起温暖,干什么像壮了胆儿似的。比如他领我们挖野菜,挖着挖着挖出一个虫子,不管这个虫子多可怕,只要丁老师在场,我们就可以用刀片把它一割两半,否则,那是借给我们一个胆儿也是不行的,我们会一跳老远,而且会全身出汗。
丁老师照顾我们,爱护我们,关心我们,我们待他像亲人一样,可是在一个酷暑即将过去,新学期开学的当儿,他来到班上宣布一条消息,说他从此不教我们了,而是去远方看病。话从他口中一出,我们立即“哇”地一声哭起来,开始是不多的人,小声地哭,后来就是全班同学一起大声地哭。丁老师劝我们劝不住,索性不劝了,一件一件数着放在他讲桌里面的、平日我们拾到的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丁老师把这些东西都一一放在讲台上,然后声音很低地说,现在我把这些东西分给大家,这都是大家平日里交给我, 我又没闲暇让你们认领的,你们现在认一认,看是谁的谁领回去吧。
丁老师开始一样一样地用手中的东西吸引我们的视线,他说,小刀,谁的小刀?于是我们向他手中的小刀望去,一把绿色的铅笔刀在丁老师手中来回地晃,晃了几个来回,一个叫于力力的小个子女同学说,老师,是我的。丁老师说,你拿回去吧。于力力就一边抹眼泪一边走到老师跟前,把它拿了回来。丁老师又拿出一支油笔,一支黄色的带有小猫头的油笔,丁老师的手又晃了几晃,刘梦君就把它领了回去。
领回东西的同学,回去之后立即就不哭了,小刀、油笔占去了他们的心思,这样循环了几个回合,丁老师讲桌上的物品几乎被别人领尽了。这时丁老师拿起一个很精美的皮球,绿色红色黄色形成满球云朵的那种,一看就让人喜欢备至,真不知道是谁拾到这么好的东西,舍得交给老师。奇怪的是,丁老师问了几遍,竟没有一个同学去认,但是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老师的手,这情景很让我动心,一种想得到它的心思让我立即抹去迷朦的眼泪,敛心静气观察同学的动静,怦跳的心早被那个美丽的皮球击中了。就在丁老师想把它重新放回盒子里去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句,老师,那是我的。为了真实起见,我是边哭边说的,九岁的我那时在做戏,并且惟妙惟肖。
老师显然是犹豫了一下,但看到我满脸的泪痕,他相信了我,由于我的座位靠最里面,所以他把这个球亲自送到我的手里。
我得到了一个精美的皮球,却失去了一位老师,多少年后我当了作家,想把这一段故事写进小说,挖掘一个九岁孩子的心灵块垒时,却得知丁老师已不在人世,但是假如他还活着,对一件发生在三十年前的事,肯定记忆犹新,他肯定掌握一个九岁孩子的心理与那个精美皮球的来历。
丁老师把那个皮球给我时,他的手抖了抖,抖过之后那只皮球就落到了我手里,也就在这一刹那,我想起了丁老师的女儿秋秋,秋秋来我们班玩儿时,也曾玩过这样一只皮球,那是和这一只一模一样的、满球红黄绿云朵的、招人喜爱的皮球。
那件事不可饶恕
赢你一生
陈力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