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落雨出事时,他的三姨太吴梦美正在自家的花房侍弄花草,丫头昵儿跟在身后。吴梦美是一见花草就醉的人,这会儿见百合茉莉次递绽放,竟掩饰不住快意对身旁的昵儿说,等你落雨叔回来,闻到这茉莉的香气,没准儿会给你赏钱呢。
丫头昵儿很会听话,一听吴梦美这么说,立即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声称这里的活儿不用太太操心,是花了草了不愿让三姨太走,不然就送三姨太回房休息了。丫头昵儿的话很让吴梦美受用,就随口说了句,昵儿就是比绿儿好,绿儿若像你这么会来事,我不会让她跟着四姨太。
一晃四姨太已经离家出走一年了。
对于四姨太的走,家人都感到蹊跷,只有昵儿知道他们的去向。昵儿那天亲眼看见绿儿穿戴整齐,和四姨太一起去了双盔山的方向。她们清早起来,坐着过路的马车,背着老爷和家人,一去没有回来。
双盔山是解放区。
四姨太走后最失落的是老爷,他整天心事重重坐卧不安。特别是落雪的冬天,老爷的精气神就被奇冷的天气埋了起来,没有了原来的沉稳劲儿,中药堂的事也不管了,他每天就做一件事,就是风雨无阻地去城北新开张的怡春院。
老爷去怡春院三姨太是知道的。怡春院有个妓女有妇女病,每月都来中药堂取药,昵儿和她很熟,她为取悦昵儿,就告诉了昵儿老爷刘落雨是他们那的常客。昵儿是三姨太从娘家带来的使唤丫头,昵儿知道的事三姨太自然知道。
此刻三姨太坐在花房的椅子上脸色煞白,她脸色一白,昵儿就知道她准是又想起了老爷,果然她叫住正在给花剪枝的昵儿,她说,别忙了,快去怡春院,看老爷到底跟的哪个婊子。三姨太的话说得有点粗,这是她走板的时候,平时她还是很温文尔雅的。
昵儿连跑带颠地走了。三姨太来到上房,她净过手后就来到一只皮箱前,这皮箱她每月都要看两遍,里面都是些崭新的小孩子穿的衣服,大大小小,连没满月的婴儿的都有。三姨太不能生养,却十分盼望孩子,她本指着四姨太能替她生个儿子,却不料想四姨太不辞而别。
四姨太是她挑选的。当初选时老爷就说不行,老爷的理由很充分,就是四姨太才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丫头,不能只因为救助她父亲一口棺材而让人家女儿顶帐。三姨太说,我找她是因为我赏识她,我给她一条活下去的光明大道,谁不知你刘落雨普度众生,娶她是在度她。
四姨太就这样进了锦和盛中药堂。
三姨太一件件抖动着小衣服看,那都是她亲手一针一线做的,她抖动一件说一句,又抖动一件又说一句。她说,我无意撵你走呀,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她抹着眼泪又说,我就是不能生养呀,女人不能生养是大忌,若不是看你人好模样好,我也不会选你呀。老爷如今也不会去婊子房呀,老爷一踏上那地方,老爷的锦和盛可能就毁了。
三姨太把眼前红的、绿的、鹅黄的、奶白的小衣小裤折叠好,把它们封存在皮箱里,又把皮箱很费力地送到柜厨上,然后她走向西屋的佛堂。三姨太信佛,这是她第三百五十天为四姨太祈祷了,她坚信她祈祷到第五百天,佛祖就会显灵了,那时四姨太就会回来了,老爷也自然不上婊子房了。她甚至想,等四姨太一回来,她就不住上房了,她就把上房移交给四姨太,让四姨太和老爷共同管理锦和盛的家业。
可是三姨太的想法还没演绎完,锦和盛中药堂响起了巨大的门板撞击柜台的声音,紧接着柜台上的玻璃碎了,稀里哗啦的声音差点把三姨太的魂吓飞了,她慌忙冲出来看,她看到丫头昵儿满脸是汗跌跌撞撞从前堂奔往后堂,昵儿的瞳孔放得很大,汗水嘀哒嘀哒从脸上落下来。她扶在一棵树上喘着粗气,有那么多话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三姨太忙去理顺昵儿的胸脯,她说,别慌,有话慢慢说,慌了就说不出来了。
可是昵儿哪能不慌呢?有一分钟之久,昵儿的眼泪出来了,昵儿的眼泪像房檐上的雨水,流起来就没完没了,最终她支撑不住倚着树干蹲了下去,昵儿气若游丝,她费尽力气说,三姨太,你自己去看吧,怡春院……怡春院高高的门楼上挑着两个人,一个是老爷,一个是四姨太,鲜血……鲜血那个流呀……
三姨太惊呆了,缓了好半天,她猛然上前抓住昵儿的衣领,她说,谁说的?罪名呢?总得有个罪名呀?
昵儿已晕了过去,听到三姨太撕心裂肺地喊声,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蚊蝇一样的声音:私通共匪,四姨太是老鸨。
双盔山
赢你一生
陈力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