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雷令自己很不愉快,可是,苛刻慵懒如他,竟然允许时雷一直这样放肆地、理直气壮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中,却从未想过改变。时雷就像一支整天在风中飘摇的蜡烛,忽明忽暗,却从未熄灭。边南捷已经可以做到无视他的任何姿态,但是他可以存在。
1994年夏天的西安,边南捷心绪繁乱地站在时雷的背后,迎着扑面而来的躁热的热风,看到一个眉眼明亮的年轻女人,毫无心事地向他们走过来,步履轻扬。
他向来不喜欢表达过于唐突的热情,哪怕只是出于礼貌,他只是那样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操着硬朗的方言,无心肺般地往来交织。
他并不知道,这无意的一瞥,却使他从此跌进了生命为他拉开的庞大的帷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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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一个猛兽,明明有与它和善的愿望,心底还是畏惧它会突然来袭,于是那些平和的愿望变成了一些细碎的构想,仅仅存在于想象中,因为没有现实的破坏,于是可以一直美好下去,变成一处精神疲惫的休憩园。
那天其实是这样的。
边南捷得到了两张体育馆看球赛的票,本来不打算去看,但是恰好那个周末实在无聊,无聊到必须要给自己安排一些活动,有时候做一件心烦的事比任何事都没有的无聊要容易令人接受得多,至少心有着落。于是,他打电话给时雷,约他一起去看球赛。
那是时雷从东京回到西安的第一个周末。
时雷似乎一直是非常忙碌的状态,回到西安的当天曾经打过一个电话给边南捷,语言非常简短,甚至他感觉到了时雷并不振奋的精神。时雷是一个私下低沉表面风光型的人物,这类人似乎不太多见,只看他的表面,你永远无法理解他会在万众瞩目的时刻跳上某个讲台,讲一些鼓舞人心的话语,以达到某种受关注的目的,边南捷一样地无法理解。在边南捷看来,几乎时雷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表达自己而做的,他无比迫切地需要别人的关注和肯定,甚至是追捧和赞美,倘他得不到他想要的,他便会萎靡不振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哀怨丛生,愤怒不已。
报完了平安的那通电话之后,再也没有了时雷的消息。边南捷感觉,如果他不打电话给时雷,恐怕一段时间内,他们是根本不可能会联络的,他虽然是时雷口中的好哥们儿,但是他们始终无法走到一起去,他们只是那种适合闲暇无事一起吃吃饭、喝喝酒,感慨一两句人生并有着丰富的时间作为积淀而需要刻意维护的朋友,而他不能劝说时雷合乎一些常规,时雷一样左右不了他的信仰。
当然,除去自己工作也太忙碌之外,边南捷知道时雷是风云人物,每每回国,都是三五朋友成群,在这座四方的城市里笑着闹着沉默着思考着,他越来越了解不了时雷,他是一个混乱的价值主义者,他真的是很麻烦的一个男人,是像边南捷这样简单的西北男人无法了解的复杂与麻烦。换作是他,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如躺在阳光里睡觉——很多年后,他臆想着对况菲菲描述他质朴而笨拙的理想,他的理想中加入了她的——他多么希望,能够拥着她,在阳光里,在难得的轻闲时光里——睡觉。仅仅是睡觉,没有肉体上的接触,也没有俗不可耐的细节,仅仅,只是——睡觉。
可是这个简单而笨拙的理想始终无法说出口,因为他始终觉得况菲菲是危险的。面对她,他无法正常地、平静地讲出心中任何一个想法,哪怕是纯美的、健康的、善意的。
第一部分(3)
深度苏醒
坏蓝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