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在战场上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战友再度重逢,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激动、悲鸣、艰难……一切的一切都写在他们的脸上,最后汇集成了四个字——泪流满面。
“你怎么样了?”原先隔得比较远,两人都隐约猜到对方可能负伤了,可激动过后相互一看,两人震惊之余又同时关心地问了相同的话。
“我在39号高地上被敌人的炮火炸晕后,回来的途中又在一个小山坡上与小股敌人相遇,结果,一仗打下来就成这样了。”这就是中国人的传统,在兄弟面前,不喜欢把自己的优异表现说得如何明确,都喜欢含蓄。连日来异常惊心动魄的战斗,却被陈洪亮短短的几句话就给“含蓄”盖过了,“小向,你呢?”
小向却很直接:“连队攻下39号高地后,就接到配合友军从侧翼攻击56号高地的命令,我运气不好,在56号高地上,眼看着就要冲到山顶了,却被敌人的地雷给炸晕了,醒来就发现左腿没了。”
小向的声音是越来越小,显然他是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无能,没跟着战友们一起把56号高地给攻下来,他心里很不甘心,当然,他对自己失去了左腿这件事,只是一句带过。
“什么!”陈洪亮一惊,立即摸索着爬过来,顺着小向的左大腿摸下去,果然,小向的左腿小腿没了,陈洪亮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了拍小向的肩膀,然后摸出自己的一个水壶,拍着另一个水壶道:“听你的嗓音,肯定好久都没喝水了吧,拿去,我这里还有半壶。”
小向很痛快地喝了几口水,然后他看了看陈洪亮那如鸡蛋般大小的红肿之处,他心里也不好受,便转移话题:“老班长,你怎么知道我一整天都没喝水呢,不过也是,当时我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着快点攻上去,居然连水壶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呵呵!”
“我眼睛看不见了,正是发挥我内功的好时候,所以把耳朵练得比兔子耳朵都好使,真的,你别不信,我都快达到能听见十丈之内落叶之声了,我厉害吧,别羡慕,回去后拜我为师,我教你。”陈洪亮又摸出了几个压缩饼干递给小向,他也不想去提那些让他俩都不好受的事情,只能像以前在连队里跟新兵蛋子们吹牛皮一样开始吹嘘自己内功如何厉害了。
就这样,两人相互“袒护”着对方,话题尽量绕开眼前之事,互相诉说着各自在班里的美好事情,相互打气。惟一不同的是,陈洪亮看不见小向脸上流淌的泪水,而小向也看不出陈洪亮内心的焦虑与伤感,两人都清楚,这一仗后,以他们现在的伤势,恐怕再也穿不成这身心爱的军装了。
一时激动,两人都忘记了眼下的环境与时间,一聊就聊了半个多小时,直到两人都觉得要面对现实时,陈洪亮才从吹牛中“醒”过来:“小向,这里就是56号高地?”
“不是,那座才是。”小向指了下旁边的那座大山,转头发现陈洪亮脑袋都没动,这才想到老班长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心里一阵伤心与不平,觉得老班长这么好的一个人,眼睛却看不见了,这贼老天真是不公平。
“小向,你知道同志们接下来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我倒在阵地上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就给自己简单地包扎一下,然后就靠这根木棍来到这儿,正想着该往哪儿走,没想到就见到你来了,真好,老班长,我俩又能在一起战斗了。不过我听连长说,下一个目标就是97号高地。”
“嗯,知道同志们的去向就好办了,现在我俩都负了伤,我是眼睛看不见,你是腿脚不方便,要不这样,我扶着你,你指引着方向,我俩一起向北方走,一定能走回去。”他俩心里都很清楚,现在,能有个兄弟陪伴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大的安慰,特别是在精神上有了动力。
“好,老班长,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走吧。”小向挣扎着起来,可惜,他根本就不习惯一条腿,所以挣扎了几次都没成功,还好旁边一直“注意”他的陈洪亮立即扶起他,两人开始下山。
这样,他俩“取长补短”、共同前进——陈洪亮搀扶着小向,小向借助陈洪亮的腿力,慢慢向前挪动;而陈洪亮则借助小向的眼力,掌握前进的方向和观察周围的情况……
两人互相搀扶着,互相依赖着,艰难地向着97号高地挪着。
中国人自古就讲究:“逢林莫入!”的规矩,可眼下,如果不走山林而走道路的话,两人很可能成为敌军散兵游勇的活靶子。可走山林,先不说有没有路,虽然经过这几次的战争,这儿的山林早已没有以前那样密集,但仍旧没路,都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试探,一个正常人都很难在这里行走,更何况眼下两人,一个是瞎子,一个是瘸子,虽然相互帮助,但速度就可想而知了,他们几乎是一步三滚地走着,就算这样,两人还得小心翼翼地时刻提防着敌人的冷枪,可两人的心里却很痛快,至少,有伴来解闷了,而不用担心自己孤军作战,这种精神上的依靠和鼓舞确实很重要。
97号高地在56号高地的西北面,相互间相隔得却不太远,中间只隔了一座无名山,但在森林里“看见山,跑死马”,想要平平安安地走过去是何等艰难。
两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靠着指北针的指引,他俩坚定地向97号高地前行。
因为两人是相互帮忙,这次的速度快了很多,此时,陈洪亮在小向左边正扶着他往山上走,翻过这座山头就能见到97号高地了。走了几步,陈洪亮感觉到小向的呼吸越来越重,刚好自己的右手背上感觉有滴汗珠滴在上面,小向实在是忍不住疼痛而轻哼了声,陈洪亮假装去擦汗,然后很“随意”地弓了下身子,右手往下轻轻一摆,刚好碰到了小向的左腿断开之处,手背上传来了一阵湿漉漉的感觉,陈洪亮立即假装擦汗水地飞快闻了一下,脸色骤变,虽然看不见,他却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中掺杂着汗水味,显然,小向正在忍受汗水与血水共同在伤口上“停留”的煎熬,不然,以军人那种不服输的精神,他断然不会在自己面前哼那一声。陈洪亮知道伤口被汗水浸湿的滋味,但此时,他不好明确地去提醒争强好胜的小向,所以,他站住,边擦汗水边对小向说:“小向,反正翻过这山头估计就能看到97号高地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们歇息一下再走吧,娘的,可累死老子了。”
陈洪亮一时没想到,小向受伤的是左腿而不是眼睛,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小向看在眼里。
“好吧,老班长,我也累得够呛的,这一条腿确实没有两条腿来得方便。”小向自嘲似的说,然后指着他们右边的一片树林:“老班长,在我们右边二十多米的地方有一片树林子,沿途都是草丛,我们到林子里去休息吧。”
“嗯!”
来到树林里,陈洪亮扶着小向坐下,然后他取出水壶递给小向:“来,喝口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