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菩提无树(9)

我接过竹签,对着微光看过去,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工整地写着两行诗,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由暗暗一惊,然翩翩还在催促,“湘裙你文采好,想必明白这讲的是什么?”

我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措辞,只得老老实实地向翩翩解释:“这是唐代著名‘女冠子’鱼玄机的诗句呢。鱼玄机名幼薇,长安人,少年丧父,师从温庭筠,十三岁曾咏过一首很有名的《江边柳》: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初为补阙李亿妾,以李妻裴氏不能容,出家于咸宜观。因与侍婢绿翘争风吃醋而失手杀死绿翘,后被京兆尹处死,死时候仅二十四岁。而处死她的,就是曾经被她拒绝过的男人……”

翩翩吃了一惊,杏目圆睁地看我半晌,“为什么今天的手气格外不好?这个故事太让人齿冷了:错过了最合适的男人(只是让他当老师罢了),又被一个平庸男人的大妻所驱逐(想过一点安稳苟且的生活都不可以),做道士也不安分,与侍婢争宠(女人何苦这样自贬身份),因为嫉妒错手杀人,却被曾经因羞生恨的男人送上了断头台……每个女人听到这种故事心都会死掉一半,仿佛稍不留意那就是自己的前尘后事,一不小心就会失足掉落进去……”稍顿一下她又道,“湘裙,你说,这可就是老师傅所说的‘修罗道’?”

我偷眼瞥向怪和尚,他依然在那里盘坐打盹,似乎一切和他无关的模样,于是轻轻问翩翩,“你刚才求的是什么?”

翩翩脸上倏地飞红一片,好久才要说不说地喃喃道:“是爱情——”又怕我误解似的解释道,“现在不就流行占卜这个么?谁想竟抽出这种签子来,晦气死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怪道你那么生气,好了好了,我也抽一支看看,就问占前程吧。——其实翩翩,这种东西不过是个玩物,当不得真的,抽好抽坏又有什么关系?”

签筒太重,我懒得去掷,随意从筒里抽取了一支,那上面也是两句古诗,却写道: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翩翩将头凑过来,几乎和我脸贴脸,“这又是什么?”

我沉吟了很久,“这个是唐代大诗人李贺的诗,祭奠南朝名妓女苏小小的,据说她貌绝青楼、才空士类,时人莫不惊艳,因偶感风寒而逝,死时不过十九岁,她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但是这个签和她有关,想来也不是什么富贵吉祥话,不如我们问问师傅怎么解……”

然那老和尚沉思冥想,魂魄飞于须弥山忉利天之上,似周遭四物皆是空茫一片。“喂,师傅,”翩翩唤他,见他不动,遂上前推他,竹签几乎递到了他的鼻子端,“师傅,请为我们解签。”

那怪僧人被打扰,竟老大不悦,一把拂开翩翩的手,喝道:“南阎浮提,五浊恶道,举止动念,无非是罪,还有什么好解的?人生本是动如狡兔,静如处子,分道扬镳,断爱弃欲,若要相见,须问参商——你们这两个丫头,只管缠住老衲做什么?”

说话间这两只签子被一下子打落在地——翩翩哪里受过这个待遇,一面和我俯身去捡,一面已经怒斥了起来,“你个老和尚,好没礼貌,尊你年纪大,你倒越发不堪了!留下你的姓名,看我不告诉你们主持——你知道我是谁么?”

可是再抬眼,那和尚已不见了踪影,就如同他突然出现那般神鬼不觉,我和翩翩面面相觑了半天方道:“刚才明明在这里的——”又觉太诡异,急忙玩笑着补了一句,“这老和尚的身手可真称得上‘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出来已然不好笑,又仓皇打了尾子,“估计是被你叶家的气焰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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