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逊]轻轻将殷离推在一旁,嘶的一声,将长袍前襟撕下,向金花婆婆掷了过去,这叫作“割袍断义”。
之后两人就动手了,双方毫不留情,与之前的娓娓叙旧形成鲜明对比。且看金庸如何下笔:
但见谢逊的一招“千山万水”乱披风势斩出,金花婆婆更向左退,谢逊大喝一声,宝刀上粘着的十余朵金花疾射而出。金花婆婆啊呀一声,足下一个踉跄,向后纵了几步。谢逊是个心意决绝的汉子,既已割袍断义,下手便毫不容情,纵身而起,挥刀向金花婆婆砍去。
所有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小段时间内。谢逊和黛绮丝,这两个性情中人,在短短的片刻间,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人生恩怨,于刀光剑影中,完成了快意恩仇的经典案例,其情其景之波澜起伏,令张无忌这样优柔温厚之人目不暇接。人生哪怕只有这样一次的快意恩仇,那也算是快意的人生了吧,而谢逊的一生都是快意恩仇的,从建功立业到滥杀无辜再到立地成佛,他都是心意决绝的——他也是金庸笔下唯一一个做人做事都绝不拖泥带水的读书人。
在古金的江湖中,快意恩仇的人不少,但能集“义薄云天,快意恩仇”八个字于一身的,当推萧峰。相信很多人看到《天龙》第二部第十九回《虽万千人吾往矣》时,都会有血脉贲张的感受,至少我和范山是这样。萧峰为了替阿朱找薛神医救命,去了聚贤庄,那里正聚集着无数要取他性命的武林高手。下面这一段,讲的应该是“义薄云天”吧:
[薛神医]问道:“这位姑娘尊姓,和阁下有何瓜葛?”
乔峰一怔,他和阿朱相识以来,只知道她叫阿朱,到底是否姓朱,却说不上来,便阿朱道:“你可姓朱?”阿朱微笑道:“我姓阮。”乔峰点了点头,道:“薛神医,她原来姓阮,我也是此刻才知。”
薛神医更是奇怪,问道:“如此说来,你跟这位姑娘并无深交?”乔峰道:“她是我一位朋友的丫鬟。”薛神医道:“阁下那位朋友是谁?想必与阁下情如骨肉,否则怎能如此推爱?”乔峰摇头:“那位朋友我只是神交,从没见过面。”
这一段文字着实令人折服。唯一令人遗憾和不快的是萧峰那位“神交的朋友”实在不怎么样。后来金庸安排了一个场景,让我等痛快了一下,那是在少林寺前,萧峰一把捉住慕容复的后背,说道:“萧某大好男儿,竟与你这种人齐名。”手臂一振,将他掷了出去。
闲话休表,言归正传。且说萧峰在聚贤庄中,面对群雄,杯酒断交:
乔峰说道:“两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故人,此后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跟你讨几碗酒喝。。。。。。小杯何能尽兴?相烦取大碗装酒。。。。。。这里众家英雄,多有乔峰往日旧交,今日既有见疑之意,咱们干杯绝交。哪一位朋友要杀乔某的,先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往日交情一笔勾销。我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不算负义。天下英雄,俱为见证。”
当绝交酒喝到五十余碗时,一个令人难忘的细节出现了:
向望海走上前来,端起酒碗,说道:“姓乔的,我来跟你喝一碗。”言语之中,颇为无礼。乔峰酒意上涌,斜眼瞧着他,说道:“乔某和天下英雄喝这碗绝交酒,乃是将往日恩义一笔勾销之意。凭你也配和我喝这绝交酒?你和我有什么交情?”说到这里,更不让他答话,跨上一步,已抓住他胸口,手臂振处,将他从厅门中摔将出去。
我记得韩卫东常常跟我和范山说起这一段,说道“那个向望海”就大笑不止。此后是一场经典的以一敌众的战例,可堪和张无忌光明顶一战匹敌。多年来,范山兄念兹在兹的,就是萧峰“义薄云天,快意恩仇”的气概了。多年过去了,而今我更偏爱“唾脸自干”这四个字,也努力以此来为人处世。我已不喜欢说快意恩仇了,就象已不再吟颂“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但我也不喜欢“人若打我左脸,我将右脸也送上去”。我喜欢“唾脸自干”,是喜欢“自干”二字。是的,不要用手去擦,让唾沫在脸上慢慢自己晾干,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和境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