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魂鸟 九(6)

  妈妈拍拍维娜的膝盖,说:“给你和你姐姐每人做了件新罩衣。”
  
  维娜听了很高兴,只想马上试试。妈妈说:“等吃过年饭,洗完澡,再穿。你爸爸就喜欢看两个宝贝女儿穿着新衣裳,漂漂亮亮地站在他面前亮相。”
  
  眼看着就6点半了,姐姐还没有到家。妈妈就急了,说:“坐公共汽车最多二十分钟,早该到了的。”
  
  爸爸说:“不要急,再等等,公共汽车,哪有那么准时?”
  
  快7点了,妈妈说:“只怕快到了。”
  
  妈妈说着就起身去热菜。菜早凉了。菜热好之后,就是7点多了,仍不见姐姐的影子。爸爸也急起来了,在屋里来回走着。
  
  妈妈有些慌了,望着爸爸,说:“你去厂里看看吧。”
  
  维娜说:“再等等吧。说不定爸爸前脚走,姐姐后脚就回家了。”
  
  7点30了,维芸还是没有回来。妈妈就嚷爸爸:“叫你去看看你不去,去了,这会儿早回来了。”
  
  维娜说:“爸爸别去,我去吧。”
  
  维娜不让爸爸去,自己抢着跑出去了。正是大家吃团圆饭的时候,公共汽车上没几个人。维娜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好望着对面开来的公共汽车,看姐姐是不是在那车上。车都很空,只要姐姐在车上,她一眼就会看见。
  
  很快就到了维芸的工厂。大门敞开着,却必须到门卫那里登记才可以进去。一个样子很凶的男人,穿着军大衣,问:“找谁。”
  
  维娜说:“找我姐姐维芸。”
  
  门卫张大嘴巴,望了她一眼,夺过她正准备填写的登记簿,说:“你进去吧,你姐姐在办公楼下面。”
  
  维娜觉得好奇怪,他怎么不要她登记了呢?维娜也没多想,径直朝办公楼方向去。进大门往左,走过一片樟树林子就是办公楼。顺着大门里面笔直的马路往里走才是姐姐的车间。维娜还没出樟树林子,就隐隐看见那边远远的站着好些人,朝办公楼方向指点。再走近些,就见办公楼下围着些人,林子边站着的人好像不敢再往前面凑。维娜并没有听清谁说了什么,胸口就突突跳了起来,预感到不祥。她直往办公楼下冲去,有人一把拽住她,说:“不准过去。”
  
  她用力挣脱了,飞扑过去。她从人缝里钻了进去。天哪,地上躺着的是姐姐维芸!
  
  维芸趴在地上,脚手朝四个方向怒张着,头边是一摊变黑了的血块。
  
  维娜瘫倒在地上,往姐姐身边爬去,却被人拉着。她感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就像有人用铁锹铲着煤朝她劈头盖脑压过来,马上将她掩埋了。
  
  维娜被几位女工送回了家。家里的门虚掩着,不见爸爸妈妈。女工们把她放在床上躺着,什么也没说,就准备走。她们刚走到门口,像是碰上什么人,叽咕了几句。她们又留下来了,坐在外面的屋子里。她们老在外面轻声嘀咕,就是没有人进来同她说一句话。她已无力哭泣了,只是不停地流泪,浑身发抖。她不知爸爸妈妈怎么样了,想起床去找他们。却四肢瘫软,两眼发黑。
  
  直到天快亮了,爸爸鬼魂一样飘进维娜的房间,伏在女儿床头,号啕起来。维娜搂着爸爸的头,哭号着。爸爸的哭喊就只有一句话:“娜儿呀!娜儿呀!”
  
  原来,妈妈被活活气死了。昨天晚上,维娜刚出门,姐姐厂里的人和公安局的人就来了。妈妈眼睛一白,倒在地上。急急忙忙抬了妈妈往医院送,人在半路上就过去了。爸爸跪在医院,哭喊着求医生抢救妈妈,闹了个通宵。
  
  维娜弄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杀死龚厂长。维芸用扳手砸死了龚厂长,然后从楼上跳了下来。案子不用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第二天,汽修厂的新年誓师大会别开生面,维芸的尸体被绑在门板上,立在台中央,斗尸。
  
  直到两年以后,维娜才知道姐姐真正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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