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魂鸟 七(2)

  郭浩然回头说:“这同个人恩怨没有关系,是两个阶级、两种立场的斗争。他郑秋轮满脑子反动思想,我郭浩然仇恨一切反动派。美帝国主义手上还沾着我们郭家的鲜血,我那姑妈被掳到美国去了,如今还不知尸骨埋在哪里呢!”
  
  维娜说:“你别说得好听,你可以对着我来,别难为郑秋轮,这同他没有关系!”
  
  郭浩然的脸立即涨成了紫红色,恶狠狠地说:“有关系!就有关系!你爱他,我就要整他!我要开他的批斗大会!我要让他坐牢,我要整死他!”
  
  维娜愤怒得几乎想扑过去咬他抓他。可她双脚发软,坐了下来,浑身发抖。郭浩然背对着门口,逼视着她。她想大声叫喊,却没了力气。她的声音很微弱,说:“你打击报复,你公报私仇。你记住你刚才说的话,我要去告你!”
  
  郭浩然走了回来,弯下身子,几乎像是耳语一样,说:“你去告呀?我说了什么话?有谁在场?谁给你作证明?告诉你吧,上面公安来的人已撤了,案子完全由我负责。郑秋轮是死是活,我说了算。他的问题可大可小,大可大到坐牢,小可小到写份检讨就行了。你这么爱他,你救他呀!现在只有你能救他。我还要告诉你,郑秋轮若是死了,就是死在你手里。没有你,我是不会这么狠心对他的。”
  
  维娜没有想到郭浩然会如此卑鄙。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手脚抖个不停。郭浩然的口很臭,她不停地吐口水。他见维娜什么也不说,以为她害怕了,便笑着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给你两天时间。”
  
  维娜砰地关上办公室的门,趴在桌上哭了起来。郑秋轮就在她头顶上三米处,不知他是坐着、蹲着、站着,还是躺着?他每餐都吃饭吗?房间里有炭火吗?他们打他了吗?他在想我吗?他知道她就在他的脚下吗?维娜只是这么傻想,却没有任何办法救他。她想坚强些,可眼泪不争气,怎么也止不住。
  
  维娜晚饭也没有吃,一个人跑到了荒原上。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北风裹着细细的雨雾,野狼似的怪叫。她发疯一样奔跑,呜呜地哭泣,放声叫喊。感觉脚下踩着了脆脆的东西,她知道到了湖边。也许湖边的水已结了薄冰。她不知为什么止住了哭喊,也不知为什么又会尖叫起来。快要下大雪了,似乎所有生灵都噤口不言,只有那亡魂鸟仍在凄厉地叫着。
  
  回到农场,维娜径直去了办公楼下,远远望着三楼那亮着灯的房间。不知郑秋轮是否正在受着皮肉之苦。她想郑秋轮八成会被吊着打的。她隐隐感觉不远处有人鬼鬼祟祟的,猜想一定是农场巡逻的民兵。郭浩然总说要时刻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要提高警惕,防止反革命集团的残渣余孽营救郑秋轮,便安排民兵通宵巡逻。
  
  维娜绝望地回到宿舍。她躺在床上暗自落泪,昏昏沉沉地睡去。半夜里醒来,她头痛得要炸开了。后来又睡去了,却做起了噩梦。维娜被熊熊烈火烤着,巨大的热浪把她抬起来,熏上了天,在空中飘忽而行。那天上的红云,滚烫滚烫,是一个个火球。她喊着郑秋轮,喊着爸爸妈妈姐姐,却没人搭救。她绝望了,从高高的天空坠落,沉入冰冷的湖水里。
  
  维娜蒙眬间醒来。眼睛睁不开,却听见有个女人在喊:“八床发寒了,全身发抖。”
  
  维娜感觉有很多双手压着她,叫她动弹不得。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一张脸慢慢清晰起来。是戴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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