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6)

   可是她一到,辛佑便迎出来。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不神秘,遂心只得跟着他走。
  
  辛佑的车子来到一个红灯区。
  
  他轻轻说:“第一现场,只有忍痛接受事实,才能开始疗伤。”
  
  遂心不出声。
  
  他自动说出来:“妙宜来过这里,我想她了解生母辛酸过去,才能真正原谅。”
  
  “她不原谅母亲?”
  
  “她怪生母过早离开她,叫她孤独到极点。”
  
  红灯区全盛时期已经过去,可是仍然有生意,水兵穿着制服,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遂心知道,在日本横滨这种港口,军舰停泊,有日藉良家年轻女子晚上专等黑人水兵。
  
  本市风气已算平靖。
  
  遂心看见水兵带着女子出来,钻进计程车。
  
  遂心突觉辛酸,她想离去。
  
  辛佑轻轻说:“不要逃避,面对现实。”
  
  遂心忽然生气:“哪里痛哪里再挖深点,这叫做医治?”
  
  “是。”辛佑不加思索地答,“烂肉必须割掉,以免细菌漫延。”
  
  遂心冷笑:“病人受得了吗?你没救了周妙宜。”
  
  遂心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也学他那样专打痛处。
  
  果然,辛佑也软弱了。
  
  遂心觉得自己残忍,轻轻岔开话题:“你看,世世代代,这个行业必定存在。”
  
  辛佑不出声。
  
  遂心喃喃说:“把时光往前推四十年,我可以看到外婆在这里出入。”
  
  辛佑说:“你很幸运,你已经成功挣脱出身。”
  
  “是。”遂心答,“我真害怕会成为她们一份子。”她终于透露了心底最大阴影。
  
  少年时,她时时恐惧:会不会步外婆后尘,血中是否有风尘女的遗传基因?
  
  辛佑说:“许多时,母女会同台演出,真令人辛酸。本来发誓要离开这个圈子,却又回转火坑,且带着女儿做生力军,兜兜转转,难逃噩运。”
  
  火坑?遂心嗤一声苦笑出来,许久没听到这个名词。
  
  “要不要进去看看?”
  
  遂心问:“你常来?”
  
  “这一区不适合本地人。”
  
  遂心与他下车,推门进一间酒吧。
  
  辛医生说得对,全不是本地人趣味,大红大绿,闪灯乱转,乐声喧天。
  
  女侍应五官虽然粗糙,却都很年轻,穿暴露服装。
  
  领班走过来,笑问:“两位又来找资料写剧本?”
  
  呵,把他们当做电影公司的职员了。
  
  “电影几时开拍?上演时记得送票子给我们。”
  
  辛佑与遂心只得陪笑。
  
  这时,有一个女郎懒洋洋地说:“这不是上一回来的两个编剧,上一对没这一对漂亮。”
  
  经理起了疑心:“你们是谁,有名片吗?”
  
  遂心识趣地拉起辛佑离去。
  
  辛佑说:“她们之间友情丰富,一个人的孩子大家一起带,并无歧视。”
  
  比外头的情况好得多,在办公室,遂心曾听见同事这样评论新来的伙计:“她离过婚。”都21世纪了,还看不顺眼人家有两次机会。
  
  “感觉怎样?”
  
  遂心答:“十分震惊。”
  
  回到车上,他们驶返诊所。
  
  遂心脱去外衣,躺到长沙发上。
  
  “妙宜有什么反应?”
  
  “她失声痛哭,她说:‘难怪她死也不愿返回这种地方。’”
  
  “其实,周新民已作好妥善安排,她的生活不成问题。”
  
  “人同动物的分别是,除却生活,还希望得到其他。”
  
  遂心答:“上一代的要求太高太多,其实解决生活已经不易,一个人要量力而为。”
  
  “妙宜最终原谅了母亲。”
  
  “她这样告诉你?”
  
  “我愿意相信她。”
  
  遂心说:“我觉得妙宜积怨甚深,可怜的她最后没有原谅任何人。”
  
  “你好像十分了解妙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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