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提尔西斯:把活人当谷精处死(1)

方才描述的未开化民族的宗教仪式,提出了与欧洲人收获风俗类似的例子。如谷精的增殖性能既表现在原始人用人牲的血和灰搅拌谷种的习俗中,也表现在欧洲农民用最后一捆谷穗上的谷粒掺拌春天新谷的习俗中。又如,认为人即是谷,这个看法也是一样的,未开化民族的风俗选用人牲要其年龄和身材与谷物的年龄和高度(无论是实际的或是希望谷物能达到的)相适应;苏格兰人和施蒂里亚人的规矩,在谷精还是闺女的时候,最后的谷子由年轻的少女来收割,在谷精成了五谷妈妈的时候,就由年老的妇女来收割;在洛林地方,杀老太婆的时候,也就是说打最后的谷子的时候,人们警告年老的妇女要当心;蒂罗尔人希望打谷时打最后一下的人是个高个儿,那样,来年的谷子也会长得很高。再进一步看;在未开化民族风俗中,用锄头或铲子杀谷精的代表,或用两块石头将他碾碎,在欧洲农民风俗中,也有与此相仿的表现,他们的做法是装作用镰刀或连枷杀死谷精。还有,孔德人把水泼在埋好后的人牲的肉上的风俗,与欧洲农民把水泼在谷精人身代表身上或将他投入溪流的风俗是一致的。孔德人和欧洲农民的风俗都是求雨巫法。

现在回头来谈谈里提尔西斯的故事。事实表明在野蛮的社会里通常是为了促进庄稼生长而杀死活人。因此,假定在弗里吉亚和欧洲,为了类似的目的也一度杀过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弗里吉亚的传说故事和欧洲的收获风俗彼此非常相近,都表明这样杀过人的结论,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至少暂时接受这个结论。再说,里提尔西斯的故事和欧洲的收获风俗都表明处死的人牲是谷精的代表,这一点正好与某些未开化民族的观点一致,那些未开化的野蛮人似乎认为被杀的人牲能使庄稼兴旺。总起来看,我们大致可以认为在弗里吉亚和在欧洲,每年都在收割的田地里杀死谷精的代表。我们也已经表明有理由相信欧洲同样地每年杀谷精的代表。关于这两种非常相近的风俗的证据完全是彼此独立的。他们的同时存在似乎提供了对两者都是有利的新的推断。

怎样选择谷精的代表呢?对这个问题已经提出过一种答案。里提尔西斯的故事和欧洲的民间风俗都表明过路的陌生人就是从割下或打下的谷子中逃出的谷精,并把他当作谷精捉住杀掉。但是证据提出的并非是唯一的答案。照弗里吉亚的传说看来,里提尔西斯的人牲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过路人,他们是在收获竞赛中输了,然后被用谷把子包起来斩首的。这一点表明谷精代表的选择可以用收获时在地里竞赛的办法,竞赛中比输了的人不得不接受这个致命的荣誉。欧洲的收获风俗也证实了这种假定。我们谈到过,在欧洲,收割者之间有时竞赛,都不愿落在最后面,比输了的人,也就是割了最后的谷子的人,常常受到虐待。不错,我们是没有发现假装杀掉它的做法;但另一方面,我们知道,谁在打谷时打最后一下,亦即打谷比赛中比输了,就假装将谁杀掉。那么,既然打最后一下的人是以谷精代表的身份被假装杀掉的,既然割和捆最后一捆的人也和打最后一捆的人一样具有代表谷精的身份,既然在这几种劳动中收割者事事都怕落后,我们就可以推定:割最后一捆、捆最后一捆也和打最后一捆的人一样,通常是被假装杀掉的,而在古代则是真正被杀死的。这种猜想已经由割最后的谷子的人马上会死去这个流行的迷信证实。有时候,人们认为在地里割最后一捆谷子的人将在来年内死去。把割、捆、打最后的谷子的人看作谷精的代表,理由可能是这样:人们认为谷精尽可能地躲在谷子里,在正干着活的割谷、捆谷、打谷的人面前往后退。最后的庄稼割了,最后的一捆捆了,最后的谷子脱粒了,他躲无可躲,不得不在谷杆之外另找托身之地,这之前谷杆就是他的身体或衣服。他(谷精)刚从谷子里被赶出来,离他最近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这时,除自然投向此人外,走投无路的谷精还能有其他托身之处吗?而这个人必然是最后割、捆、打谷的人。所以就把他或她捉住当谷精本身对待。

由此看来,在收获地里被当作谷精代表而杀死的人,或者是一个陌生的过路人,或者是最后割、捆、打谷的收割者。但是古代传说和现代民间风俗都表明还有第三种可能。里提尔西斯不只处死陌生人;他自己也被杀了,方式显然和他杀别人一样,即:用谷捆包起来,砍掉头,扔进河里去;故事还表明这事发生在里提尔西斯自己的土地上。同样地,在现代的收获风俗中,似乎主人(农场主或乡绅)本人也和陌生人一样常常被假杀。我们还记得,传说里提尔西斯是弗里吉亚一个国王的儿子,还有一种说法,说他自己就是国王。我们把这一点和他明明以谷精代表的身份而被处死的传说联系起来看,我们不得不这样推测,这里又有一个每年杀一个神王或专司祭祀的王的风俗的迹象。我们知道,这些神王或专司祭祀的王在西亚许多地区(尤其是在弗里吉亚)进行过阴森的统治。我们谈到过,看来这个风俗在有些地区有了修改,王的儿子可以代父亲而死。里提尔西斯的故事是修改后的风俗的遗迹,至少也是遗迹的一种。现在,我们来看看弗里吉亚的里提尔西斯和弗里吉亚的阿蒂斯的关系。我们也许还记得在珀西纳斯——专司祭祀之王的所在地——最高祭司似乎每年以植物神阿蒂斯的身份被杀,古代作者也把阿蒂斯描写为“一根割下的谷穗”。这样说来,谷精的体现者阿蒂斯每年由他的代表替死,我们可以认为他最终与里提尔西斯是一回事,里提尔西斯不过是粗犷的原始宗教形式,阿蒂斯则是由此发展而成的正式的宗教。实情可能是如此,但从另一方面看,欧洲民间风俗却提醒我们,在同一个民族中,两种不同的植物神可以由他们各自的人身代表,在一年里不同的时候,都以神的身份被杀。我们谈到过,在欧洲一般似乎是在春天以树精的身份杀一个,在秋天以谷精的身份再杀一个。弗里吉亚可能也是如此。阿蒂斯主要是树神,他与谷物的联系不过是树精威力的扩大,像五月收获风俗里所表现的那样。而且阿蒂斯的代表似乎在春天被杀;而里提尔西斯的代表则是在夏天或秋天被杀,依弗里吉亚收获的时间而定。大体说来,我们没有正当理由把里提尔西斯看作阿蒂斯的原型,两者可以看做同一宗教观念的平行产物,彼此间的关系就像欧洲的收获老人与春天野人、树叶人等等的关系一样。两者都是植物精或植物神,两者的人身代表都每年被杀掉。但是,对阿蒂斯的崇拜已升到正式宗教的尊严地位,还传播到意大利;而里提尔西斯的仪式好像从来没有超越其本土弗里吉亚的范围以外,永远保持着粗犷仪式的性质,由农民在收割庄稼的地里举行。最多不过像孔德人那样由少数几个村子联合在一起,为他们共同的福利弄一个人牲(从司祭祀之王或弱小之王的家族中挑出)作为谷精的代表而杀掉,这种人牲可以代表传说中的里提尔西斯是弗里吉亚王子或国王的身份。如果几个村子并未这样联合起来做,每一个村子或农场也可以自己找出谷神代表来,其做法是抓一个过路人处死,或者将最后割、捆、打的收割者处死。猎取人头作为促进谷物生长的手段,在古代欧洲和西亚的野蛮土著中可能是普通的现象,正像阿萨姆、缅甸、菲律宾群岛和印度群岛原始农业部落中至今或迄至晚近还普遍流行的一样。更无须说弗里吉亚也跟欧洲一样,在庄稼地或打谷场上杀人的古老野蛮的风俗早在公元前5至4世纪就已经确实改进为假装杀人了,收割人,打谷人自己也许都只把这种做法当作粗鲁的玩笑而已,农家流行的习俗允许他们向过路的生人、同伴甚至主人开这种玩笑。

我花了较多的篇幅说里提尔西斯的歌,因为它与欧洲的以及野蛮民族的风俗有许多可能对比的地方。西亚和埃及的其他收获歌曲前面已经提请注意,现在简略地带上一笔就够了。比西尼亚的波姆斯和弗里吉亚的里提尔西斯之间的类似点有助于证明刚才提出的对里提尔西斯的解释。收割者每年用挽歌悲哭波姆斯的死亡或失踪,他和里提尔西斯一样,是一个王子,或至少是一个出名的富家的儿子。受他监工的那些收割者是在他自己的土地上干活,他去给他们取水时失踪了;根据一种说法,他是被女仙背走了,毫无疑问,是泉水、池溏、河流的女仙,他是到那里去取水的。照里提尔西斯的故事和欧洲民间风俗的旁证来看,波姆斯的这种失踪可能是用谷把子把农场主捆起来扔进水里的风俗的遗迹。收割者唱的哀伤曲调也许是悲悼谷精死亡的悼歌,谷精或是在割下的谷中被杀,或者在一个人身代表的身上被杀;他们对他发出的呼唤可能是他们求他来年复生的祷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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