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描述的例子中,人民允许神王或祭司掌权,直到他出现身体外形的缺陷、健康衰退,或出现某种可见的老年迹象,从而提醒人们他已经不能再继续履行神职的时候。这类迹象出现以前,是不会将他处死的。不过有些民族似乎认为连等到最小的衰弱迹象出现都不保险,宁可在国王还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就把他杀掉。因此,他们订一个期限,超过期限他就不能统治,期限终结时,他必须死去,期限订得很短,可保在此期限内他不可能身体衰老。在印度南部有些地方期限订的是十二年。据一个古代旅行家说,在基拉卡尔邦,“有一个异教徒的祈祷殿,里面有一尊他们很尊重的偶像,每十二年为他举行一次大会,异教徒都到那里去,像参加欢乐的节日庆祝一样。这个庙有不少土地,很多收入:大会是一件很大的事。这个邦有一个君王,他的统治只限于十二年,从上一次节日到下次节日。他的生活方式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十二年一满,无数的人在这个节日聚在一起,花许多钱给婆罗门供饭。国王做一个木架,上面铺挂丝织品;到这一天,在盛大仪式和乐声中,他走到一个木桶里沐浴,然后到偶像前祈祷,再登上木架,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几把非常快的刀,开始割掉自己的鼻子、耳朵、嘴唇和四肢,尽可能从他身上多割些肉下来;并很快地扔开,直到他流血过多,开始昏迷,于是他就自己割断喉咙。他就是这样祭祀偶像的。任何人想在下一次的十二年里为王,并保证愿作这样的牺牲以示对此偶像的敬爱,就要在架上看着。人们就在那个地方立他为王。”
马拉巴尔海岸[属印度,位于印度半岛的西部海岸,北起潘吉姆港,南至科摩林角。]的卡利卡特的国王称为萨莫林或萨莫里。他“假充比婆罗门还高一级,只比看不见的神稍低一点;他的臣民承认他的冒充,婆罗门却认为是荒谬可恶的,他们只把他当作一个首陀罗[婆罗门教把人分为四等种姓:婆罗门(祭司),刹帝利(武士)、吠舍(农民和工商业者)、首陀罗(无技术的劳动者)。]”。从前,每十二年任期结束的时候,萨莫林必须当众割断自己的喉咙。但是在17世纪将近终结的时候,这条规矩更改如下:“在从前,这个国家要遵循许多奇怪风俗,有一些非常古怪的风俗还继续流行。萨莫林只统治十二年,不能多于十二年,这是个古老的风俗。如果期满前他就死了,他倒省去了一个麻烦的仪式:在专门搭起来的架子上当众割断自己的喉咙。他先宴请他所有的贵族们,人数非常之多。宴会后,他辞别他的客人,走上架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割断他自己的喉咙,过了一会,他的躯体就在极隆重的仪式中烧掉,贵族们再选一位新的萨莫林。这个风俗属于宗教礼仪还是民间礼仪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是不时兴了。现代的萨莫林遵从一个新的风俗:十二年终结时,在整个领土上宣布举行盛大集会,在一广阔的平地上给他搭起一个帐篷,摆设宴会连续庆祝十天或十二天,又是欢乐又是笑闹,日夜放枪,到了宴会终结的时候,客人中有心舍命取得王冠的四个人,就从国王的三万到四万个警士中杀出一条路来,直到帐篷里将萨莫林杀掉,谁杀了他,谁就在他的王国里继承他的王位。公元1695年,又遇上一次这样的大会,帐篷搭在国王的一个海港蓬纳尼附近,在卡利卡特以南45英里。只有三个人愿意试一试那个亡命的行动,他们持着剑和盾闯入警卫中,他们杀伤许多人之后,自己也被杀了。亡命之徒中,有一个人带了十五六岁的侄儿。这孩子紧紧跟着叔父,当他看见叔父攻击卫士倒下时,便穿过卫士进入帐篷,对准国王陛下的头猛然一击,要不是国王头上点的一个大铜灯挡住了,这一下一定把他打发了。但是,孩子来不及再来一下就被卫士杀掉。我相信,那个萨莫林至今还统治着。当时我恰巧从海边经过,一连两夜或三夜都听见枪声。”
我是引用一个英国旅行者的叙述,他本人并没有亲眼看见他所描写的大会,虽然他从远处听见了枪声。幸好这些盛会和会上死亡人数的精确记录都保存在卡利卡特的皇家档案中。19世纪后半叶,W.洛根先生查阅了这些档案,还得到在任国王的亲自帮助。从他的著作中可以得到那种悲剧和场景的准确概念,直到1743年,那种悲剧和场景还依然延续,定期举行。
卡利卡特国王将他的王冠和生命押在战斗结局上的那个节日称为“大祭礼”。每十二年一次,这时木星在巨蟹宫中运行,历时二十八日,至马卡兰月第八天结束。由于节日取决于木星在天空的位置,两节之间的时间是十二年,大致是木星环绕太阳的周期,我们可以推定这颗辉煌的行星大概(在特定意义上)是国王的命星,主管他的命运,它在天上绕行的周期正合国王在世上统治的周期。不管它究竟如何,节日仪式总是十分豪华地在蓬纳尼河北岸的提鲁纳法伊庙里照例奉行的。该地离现在的铁路线很近。火车驰过时,你正好可以瞥见那座庙宇,它几乎全隐蔽在河岸上的树丛后面。从庙的西门伸出一条笔直的路,路面和周围的稻田几乎差不多高,漂亮的林荫道覆盖着,伸出半英里之后就到了一个急坡的高脊上,坡上至今还看得出有三四级平台轮廓的痕迹。节日那天国王就待在平台最高处。从这里眺望,景致很美。一片平坦的稻田,宽阔平静的河水从田中蜿蜒而过,一眼望去,西及高高的台地,其低矮的斜坡上林木环绕,更远处则是隆起的高茨山西部的山脉,在最远的地方是尼尔杰里斯或兰山山脉,与它上面青蓝的天空几乎都分不开了。
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刻,国王的眼睛自然不是去看远方的景色。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离身边更近的景物上。因为整个平原上满是热热闹闹的军队,他们的旗帜在阳光中轻快地飘动着,他们许多白色的宿营帐篷,衬着稻田的碧绿金黄,鲜明而突出。四万战士,或者还不止四万,结集在那里保护国王。平原上虽然满是士兵,但从庙里直到国王住处的路上却空无一人。路的两边有栏栅隔着,由强壮的手臂握着的长矛自两边栅栏后面伸到空路上,矛尖在路中相遇,形成一道闪亮的钢铁穹拱。此时,一切都准备好了。国王挥动宝剑。同时,有人把一根刻有浮雕的金制长链条放在他身边的大象背上。这是信号。半英里外的庙门处立即出现了骚动。几个佩剑的武士,身上缀着花,涂上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们刚吃过他们在世上的最后一顿饭,现在正接受朋友们最后的祝福和道别。又过一会,他们来到长矛架起的巷道里,忽左忽右地对着持矛人砍刺,在矛刃中回旋、转动、扭曲,好像他们身上没有骨头。那都是徒劳。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有的离国王近一些,有的远一些,都满意地死去,倒不是为了一顶空虚的王冠,只不过是要向世上显显他们大无畏的精神和剑术。每逢节日的最后几天,同样辉煌的勇敢表演,同样无谓的生命牺牲,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不过,也许只要能证明有些人是重荣誉胜于生命的,那么,任何牺牲都不是完全无谓的了。
当年限已到,国王不管是自己动手也罢,假手他人也罢,终将赴死的时候,他们自然愿意将这个痛苦的职责和统治的某些特权一起送给一个愿意代他受罪的替身。这种权宜的办法是马拉巴尔的某些君主所常用的。当地的一个权威作者告诉我们,“在某些地方,所有的权力,包括行政和司法两方面,都在一定时期内由国王交给当地人代理。这一习惯做法叫做‘撒拉维提巴罗西阿姆’,意即因受斩首而换得的权力……这是一项为期五年的职务,在这段时期内任职者在他管辖中具有最高的独裁权力。五年期满就把他的头砍下来,在大群村民的聚会中抛向空中,当头落下时,人人争着接住它。谁接住了,谁就受命任职,又是一个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