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朱塞佩只是因为一封信来到威尼斯。贝尔托内教枢并没有给他出示举报信的内容,因为信件是秘密的。他的任务只不过是调查波德林家族的异教祭祀。但是没有想到,就在波德林家的餐桌上,他竟然看到了那个一年前杀害西蒙内老师的罪魁祸首!
那个自称什么‘圣杯骑士’的吸血鬼是朱塞佩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个污秽邪恶的杀人魔,在做下那些不可饶恕的罪恶之后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他的表情怎么还能如此轻松而自然?
安德莱亚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光,他恬淡的面容几乎神圣。
朱塞佩一拳砸在墙壁上。窗框呼啦啦地响,突然被震得开了,冷风嗖地窜进窗子,冰冷湿黏的雾气扑面而来。朱塞佩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他咒骂了一句,哆嗦着探出半个身子锁上了窗子。
“作为一个神父,你要聆听主的教诲,时刻不忘慈悲之心。”临行前贝尔托内教枢的话语突然不合时宜地浮上脑子,朱塞佩紧紧锁起眉头。眼前不知为何再次浮现出陋巷里那个男孩惊骇莫名的脸,还有安德莱亚流血的手臂。
那个时候他的手上沾满了安德莱亚的血。对方的皮肤死一样冰冷,但是他的血却是热的。不可思议的温度几乎灼痛了他的手。
“不,我还不是一个神父。”朱塞佩拼命排除了脑海中的幻象,他恨恨地对自己说。
——无论如何,他还不是一个需要慈悲为怀的神父,这一点他非常确定,而且第一次为此有种莫名的快乐。
第二天傍晚,圣马可广场,弗罗里昂咖啡馆。
深红色的窗帘挽起古典的结扣,松松地搭在窗边;蜡烛在描金的玻璃罩里映出璀璨的金色光芒,映得长方形的小厅内部一片金红交织,温暖而明亮。而一窗之隔,墙外就是夜幕初降的圣马可广场,玫瑰紫色的晚霞和深蓝色的天幕相互辉映,在乳白色的精致回廊间落下暗影,美丽得如同幻境。
靠窗小桌的这一端,迦科莫手指摩挲着桌上那本厚厚的深红色天鹅绒包裹的华丽餐单,抬起头对塞莱娜微笑,“想吃点什么?”
“你是主人,自当你来点。”塞莱娜莞尔,细长的眼睛弯起了妩媚的弧度。
迦科莫伸手招来一身雪白正装的酒侍,“和以前一样,”他说。
“是,波德林少爷。”酒侍熟练地收起那两份完全没有翻动的餐单,然后离去。
“和以前一样?”塞莱娜轻笑,“你的客人还真不少,威尼斯的卡萨诺瓦先生。”她的语气里似有讽意。
迦科莫不知如何回应,只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望向窗外。夜幕渐渐合拢,晚霞的光辉逐渐淡去,整座广场沐浴在一片深蓝色的背景之下。他突然站起身,拉住了塞莱娜的手,“就是现在,走!”
“去哪里?”塞莱娜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迦科莫强拉出门。一路跑着,穿过小广场的回廊来到了岸边。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塞莱娜喘息着,望向眼前的男孩,被对方搅得一头雾水。
“就是这里,”在天边一抹将逝未逝的霞光里,迦科莫展开一个迷人的微笑,他张开双臂,“就是这里,威尼斯的‘蓝色时刻’。”
塞莱娜抬起疑惑的眼睛环视四周。
潮水温柔地拍打着石岸,一声声激起洁白的浪花,再落下布满海草和青苔的海岸。白日里碧绿的水面因阳光的退却骤然加深了颜色,与天相接,幻化成一种模糊状态的幽蓝,衬托着上面古旧的栈桥,还有那些插在浅水中的木桩。木桩上一条条凤尾船整齐地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修长的黑色船身统一覆着宝蓝色的幕布,只露出高高翘起的船尾上镌刻描金的精致细纹。临海远眺,可以看到对面圣乔治岛修道院红白相间的钟楼,右首大运河与朱提卡运河交汇处,安康圣母大教堂灰白的圆顶,还有远处狭长的朱提卡岛上星星点点的民居,一并在这幽蓝色的夜幕里模糊了边缘,随着一声声拍击海岸的潮水,在夜色里慢慢地化开。
塞莱娜(6)
威尼斯之石
恒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