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凝视着女孩榛子色的眼睛,然后慢慢躬身,抬起对方的手背轻轻一吻。他的视线从没有一刻离开女孩的眼睛。
“塞莱娜小姐,您谦卑的仆人迦科莫随时为您效劳。”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把那只贵重的青花大瓷瓶重新推回到女孩手中,“难得塞莱娜小姐喜欢我家的东西,这只瓶子就算作我的见面礼好了。”
“波德林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们非亲非故,这么贵重的礼我可不敢收。”女孩的眼睛妩媚地弯了起来,她在微笑。
“他都说了,”迦科莫冲店伙计努了下嘴,“自从我把另一只摔了之后,这瓶子就贬值了。所以我这份礼可一点都不贵重。”
当那个脸色发青的伙计把瓷瓶包好,迦科莫拎起盒子拉着塞莱娜出了门。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夜晚冻得生硬的大地就在这和煦的阳光里逐渐变得温暖而膨胀。灰鸽和白色的海鸥不时从头顶掠过,扫下云朵间斑驳的暗影。从里亚尔托桥远眺大运河,天空很蓝,海水是透明的绿色,灰色与粉红色的哥特式建筑从运河两岸一字排开,夹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立柱和圆顶,还有更老的拜占庭东方风格的尖拱顶和回廊。灿亮的阳光下,贡多拉凤尾船在碧绿水面激起细碎金波,歌唱家浮颤的高音从小船上远远地漾开。
“这就是威尼斯……”塞莱娜喟叹。
“这不是威尼斯。”迦科莫轻笑一声打断了她。塞莱娜抬起了问讯的眼睛,她把头转向男孩。
“看到那些倒影了么?”迦科莫指向水面,“那些在环湖礁水中越来越弱的城市的倒影。真正的威尼斯位于水下,缠绕在绿色与黑色的水草间,沉睡千年。”
金色的波纹在翡翠一般的水面上欢快地跳跃来去,晃着塞莱娜的眼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下的倒影。那些红、白、黄和灰色的建筑被浸染成海水一样透明的绿,仿若凝固进了一块硕大明艳的青紫色水晶,历史蓦然回溯。那是想象中一座最翠绿的岛屿,是水中一个奇异而蛊惑的梦。
在梦中,威尼斯全城都是翡翠一样的碧绿,那些细碎动荡的金波为她的大门、回廊、阳台和立柱镶嵌了黄金绞花的盘纹。不是拜占庭,更不是哥特或者文艺复兴,也不是巴洛克和洛可可,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国度也无法雕出这些精致的细纹,翻遍所有书本也找不到一个精准的定义和描述。这些惊为天人的华丽装饰仿佛天国盛开的花朵,完美得不似人工。那是世上所有建筑风格的起源,是现存所有装饰流派的集成。
“……好一座爱莫洛之宫。”
“你说什么?”迦科莫转头望向塞莱娜,他没有听清。
“翡翠之宫1,”塞莱娜重复,“这些水下的倒影,犹如一座沉睡的翡翠之宫——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威尼斯?哪一个又是她的影子?”她轻叹。
“这只怕是造物主和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搭住雪白的护栏,迦科莫远眺大运河,“人们对着虚假的幻景夸耀陶醉,却不知真正的威尼斯,水下那个碧绿斑斓的翡翠之宫,才是被历代画家和游吟诗人无数次描摹和歌咏的对象。”
“你是一个好导游,”塞莱娜微笑,她歪过头看着这个彻头彻尾的威尼斯男孩,眼中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光,“也许我在威尼斯的这几天,你可以带我观光。”
“荣幸之至。”迦科莫点头,年轻的脸上同样掩不住一丝仿若得逞的微笑,“我是您的。”他说。
迦科莫的秘密(4)
威尼斯之石
恒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