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林家族(2)

  “那么很高兴认识你,波德林先生。”塞莱娜匆匆开口,接着便要迈步。
  
  “叫我迦科莫,”男孩说,“……你真的确定不要我送你?”他眼巴巴地看着塞莱娜。
  
  “不必了,我自己能找到,”女孩微笑,“我们以后见。”在她转身快步走过圣马可图书馆的时候,那个男孩却又从背后追了上来。
  
  “我有件事忘了说,”他喘着气,“狂欢节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下个星期二,在孔达里尼宫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既然你这个时间来到威尼斯,就一定要来参加。”
  
  “好,”塞莱娜随口答应下来,男孩却没有走。
  
  “……你真的一定要来,”男孩看着她的眼睛,“因为舞会是由波德林家族举办的——那天是我二十二岁的生日。”
  
  “我答应你,威尼斯的迦科莫?卡萨诺——不,波德林先生。”塞莱娜最后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迅速进入回廊,消失在小广场的尽头。
  
  黑衣修士今天并没有穿修士袍。他一身便装,走出小广场向右转,经过费尼切剧院一直往西,跨过阿卡代米亚桥来到运河左岸之后,仍然一路往西。
  
  码头上修士离去前的最后一瞥让塞莱娜始终无法释怀。她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在那莫名其妙的一瞥间,对方似乎对自己隐瞒了什么。那个小偷——从那不勒斯跟随自己前来威尼斯的戴三角帽的男孩——他是谁?或者,他是谁派来的人?或许修士在抓到他的时候,他说了什么本不该说的话。
  
  塞莱娜无法确定。她现在唯一的线索来自眼前的黑衣修士,她只能跟紧他。
  
  天色越来越黑。路上的行人渐少,青铜街灯散发出朦胧的光晕,弥漫的水气在黑暗里升腾。仿佛笼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像闷热的夏日里路面上散发的那种蒸汽似的,雾气飘过,建筑和树木在这一瞬间变了形,就好像空气被骤然割成了片,连接着不同世界的入口。
  
  气温降低了。塞莱娜的嘴边出现了白色的呵气,但是手心里全都是汗。再走一阵,街道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行人,连乌黑的河水都是静静的,看不出丝毫微澜。偶尔有漆黑狭窄的贡多拉一条或者两三条,成串地拴在水边,上面覆盖着黑沉沉的防雨布。船舷的碰触是这黑夜里唯一清冽的声响,还有间或十分微弱的水花溅起的声音。
  
  世间唯一比贡多拉还要漆黑的就是棺柩。威尼斯这座古老的水城,在一切繁华与喧嚣的色彩退却之后,剩下的只有腐朽与死亡。就好像从明艳华美的面具后面会爬出可怖的蛆虫一般,黑夜背后的力量令塞莱娜颤抖。方才灯火辉煌的圣马可广场与这里俨然处于世界的两极。在内心深处的某个最柔软的地方,塞莱娜忽然有些怀念起那个刚刚被自己拒绝的男孩。
  
  “迦科莫·波德林。”
  
  就如同一句咒语,在塞莱娜轻轻念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她终于跟着那个叫朱塞佩的修士拐过水巷中最后一个街口。一股潮润的海风猛地吹透了塞莱娜的斗篷,她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拉紧大衣。不远处海岸线上陡然跳出一轮黄圆的满月,几艘大型海船的逆光剪影成为画面中无可挑剔的前景。
  
  威尼斯港口。
  
  水巷中的梦魇消失了,塞莱娜独立于天地之间,呼吸着湿冷而清爽的海风。街灯黯淡了色彩,在圆月的映照下,天地间一片水色的透明。塞莱娜注意到了漆在那些明轮汽轮上硕大无比的家族徽记。
  
  酒红镶底,金色箭头盘卷着拼出一个名字。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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