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一个矿区,城市有一列火车是运矿的。有人自作聪明把运货的火车改装了,成了载人的火车。你清晰记得那列火车,绿车厢,鲜黄色条纹,木制。窗户开到一半,窗框也是木的。六岁那年,你和妈妈一起坐火车,那时城市还只是一个县。
妈妈和你坐火车去另一个城市。那个城市有你的舅舅。关于舅舅。你妈妈没好心情。除了二舅是比较善良的孩子外,大舅和小舅都是臭名远扬的。你妈妈很讨厌他们,大舅是开车的,离婚后又重新找个了新女人,但偏偏对现在的舅妈也不好,经常出去玩。小舅曾经为了一个女人把家搬到了另一个城市,闪电结婚,生了个女儿,但又闪电离婚,传说因为性格不合。现在找了个新的女人。
妈妈那年和你一起去火车,说是去看舅舅,实际上是帮舅舅收拾一个烂摊子。你的表妹才半个月多,需要人照顾。你妈妈上火车前买了瓜子和苹果。你看着窗外的风景,乏味单调的矿山石头和高高的芦草,你不紧不慢啃着瓜子,生怕啃出声来,妈妈是个定时炸弹。
其实,你倒不觉得舅舅有什么不对。与其和自己不合的人一起还不如自由点。你的想法和你舅舅接近,虽然你当时没维护,可后来妈妈对你的反感也缘于你对爱情的毫不在乎。
其实,正因为过分在乎才不委曲求全。
你高三那年,城市不再是县了,但唯一的火车也停开了。那年傍晚,你和YX走了很多路,去了废弃的火车站,你们走在铁轨上,看着乌鸦飞过的天,谈着未来的事情。学业,爱情,或者生命。
你和YX在小学认识。小学时曾经同桌,后来一起入选了护旗手,大概就是每个星期一负责升旗一类的。你们因为很多事情吵过架,也打过架。初中分班,你们没在一起上课,不过双休日会一起去玩。你看他爸爸钓鱼,看他和他爸爸下象棋。你爸爸不会下象棋,你也不会,所以就看他和他爸爸混战。你棋技很烂,下不过他,而他下不过他爸爸。你经常去他家,他爸爸妈妈都不讨厌你。因为他们是你爸爸的工友,用他们的话说你爸爸是知识分子。
高三的时候,你们的事情真是出奇地曲折。你的美术老师一直想让你考国美。他的爸爸一直想让他学文。结果你放弃了美术去考文科。而他放弃了文科去考体育。你看过他在操场上腰上拖着轮胎拼命奔跑。看着他一圈又一圈,你不免感叹。考体育真苦啊。可事情往往又出现了偏差。他体育分不够,后来歪打正着上了郑州铁路学院。那天就是他邀请你陪他一起散步,去城市郊外的铁路走走。
开学后,你们各奔东西。再没联系过。你却渐渐出现了个幻觉。你幻觉他已经从铁路学院毕业,成了列车长,每天就在火车上路过。你给他计划平稳规则的生活,却不免感到他的寂寞。于是你又出现了个新幻觉。你看到一个相貌较好的女子每天都坐那班列车在路上奔波。而那个女子是你的另一个同学。
YX和那个女子总是碰面。在一列火车上。他们没有点头之交,没有说话,就连呼吸,也没有异样。他们就这样呆在一列火车上,天荒地老。但他们从来不会知道中间的你。YX不知道那个女的是你同学。那个女的也不会知道YX是你的同学。
你安排了一个故事发生的可能性。事实上,YX是个听话而安分的人。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哎,现在还早,不考虑感情问题。你认为你妈妈一定很喜欢他。事实上也是如此。你妈妈对他比对你还要好。
更可怕的事实是:从不考虑感情问题的他从来没感情困扰。他每次实习都能在火车上和各类乘客打成一片。而一直很认真考虑感情问题的你,每次在路上都会下意识蜷缩到一个小空间里。不和别人说话,你孤单而寂寞的看着周围的乘客,毫无安全感。
原来,健忘是一种才华。不想,是一种自我免疫力。你不想的话,全世界都是陪伴着你的。你一去想的话,城市就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你想得太多,就算火车乘客有多拥挤,永远都只是你一个人的火车。
《葵花朵朵》 一个人的火车
葵花朵朵
吴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