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朵朵》 阳台朝东


  
  阳台朝东,直射阳光只有五分半钟
  
  想一下我们是怎么平静地说起话来的。我坐在731公交上对着窗户就问起自己来。
  
  昨天中午我一回到房间就对你大骂。也许我没有大骂。我只是说这不好那不好。我的鼻子过分灵敏。一进门就闻到了复杂的气味。烟味、汗味、当然还有书柜木头的腐臭味。我找香水,香水没了。我找花露水,花露水也没了。接着,我的神经质顿时就暴躁起来了。我说你几天没洗澡了。你说两天。说完不声不吭地发短信。我说,你洗澡去。你说好,等发完短信。我说不行,你赶紧给我洗澡去。然后我张开双臂躺在床上不说话。我看着天花板的裂缝,听着浴室的水流声。我说,天花会不会掉下来?记得以前我每次说这样的话,你都会说,不会的,天花不会掉下来的。但是今天我竟然开始讨厌你了。我看着窗外的阳光,我洗好的白袜子,天空泛蓝,飞机从阳台角落飞过。我当时就问自己,天啊,你怎么两天不洗澡呢。我抱着脑袋抓着头发想,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请原谅我的任性与偏激。请原谅我的变态与神经病。我一直忘了你为生活奔波。我总把你当成我,我以为你像我一样悠闲。
  
  你出来的时候,说香皂没了。我没说话。我说,请你洗衣服去。说实话,我真的很反感满身汗味的人躺在我的床上。我一下子觉得这就是我们的矛盾。我们两个人住,但我们只有一张床。我觉得恶心与别扭。我不习惯晚上我睡,白天你睡。我看到乱乱的被单。突然就站了起来。我说,来来来,亲爱的,我们来谈点事情。我说,现在的情况,也不是说你人品性格不好,只是我太难和人相处。我说,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你搬,我继续住,二是我搬,你继续住。我补充说,我们住的地方太偏僻,对你找工作也不方便,而且问题的关键是,我们两个人这样住一起,很别扭。你说,好,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三分钟后,你说,你不用搬了,我走,因为我马上要回济南呢。
  
  我苦笑。正如我预感的一样,我在前天就一直觉得我们会分开,所以这几天我都很焦躁不安。在你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说,恩,好。我想了半天问,为什么?然后你给我说你离家出走的奶奶。说这个老人说你不回济南就不回来了。我不知道应该相信这个年迈老人的孩子气还是把你的话当成借口。我只说,好,挺好的,你走了之后我就开始重新布置房子了。我打算把墙粉刷一遍。鲜绿、粉红、把天花弄成明净的白与天蓝。在上面画一朵云。天边一朵云。我觉得房子最好能改成一个能拍电影的场景。情色或色情。要有精致的细节。我说着,想象着一切。你把柔软的枕头扔给我。说,我走后好好照顾自己。我说会的会的,我到时候把重新布置的房子拍给你看。你笑笑,好。
  
  你是第二个离开我的山东男人。每天都有一个山东男人离开我。去年的W,今年的你。他四十岁,你二十岁。这又是个轮回。我说我有点难过。你过来捏我鼻子说不是吧你。我说没事没事。
  
  下午四点。我们说好一起出发,然后分道扬镳。你去买火车票。我去见女王。我开始习惯每天都去见女王。我忘记带相机。忽略了很多精彩的镜头。928支线穿了茶色玻璃,朝外看遥远的房屋、油桐、高空建筑、行人以及傍晚归巢的鸟都成了陌生苍老的电影片段。公交车走走停停。你比我先下车。下车前我不忘叮嘱你买后天的票,千万不要买明天的,等我从女王家里回来我们还有去吃饭的。我在公交车上看着走在路上的你。笑了笑。傍晚的阳光直射过来,让我想起我们房子的阳台。阳台朝东,直射阳光只有五分半。
  
  恩,在你没走之前,房子应该也还是属于我们的。
  
  大概再也找不到一个男人比你更有耐心听我说话了吧。也找不到比你更能包容我的男人。我也承认因为有你,我最近变得不再谨慎小心。我可以尽情的喝酒,可以走在路上发疯。因为我知道你会帮我处理一切,你会保护我。在我最需要别人扶一把的时候,你会给我伸出双手。你的身上会有备用的钱。在我发酒疯踢别人单车时我从不用担心,因为你会帮我赔钱。大概,我也只会在你跟前撒野吧。你永远是中立而善解人意的。你会体谅我的感觉。我可以毫无顾忌地给你说我和任何一个女人的事情。因为你不是女的,你不会吃醋。你理解我为什么在某人跟前用烟头烫自己的手臂,理解我为什么在饭桌上时哭时笑,理解平日文静的我怎么会突然粗口连篇,理解我为什么每个星期去见女王一起。
  
  我和女王之间的事情也只有你是最清楚的。你不会像我妈妈一样,一听到我在别的女人家里过夜就会大骂我没修养。你也不会像爸爸,他仿佛从不关心我的私生活。你只是你,你会像开玩笑地说:放松别放纵。然后诡秘笑笑。你觉得我是个有规矩的男人。
  
  其实,我去找女王的原因和我跟你住一起的原因一样。女王是我在北京的另一个亲人。逐渐寒冷的季节,我是多么多么依恋清晨拥抱的感觉。躺在床上。不说话,只是抱着,把腿交织在一起。搂着她的腰,小心地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女王有时候会受不了我过分亲近的感觉,会突然从被窝里跳起来说,我不是你妈妈。我哭笑,拜托,我没当你是我妈妈。跟着,我再把她拽进被窝里。女王剪了头发,前面平整的头发帘,后面则是到腰的长发。我会捏她鼻子,说这孩子长得不错。很多时,女王总会比我早醒。我就偷偷会蜷缩在床上看她梳头的样子,她的头发总是被我弄得很乱,掉得很多。昨天夜晚我突然喜欢把头发盘起来扎在后面的造型。感觉很古典,但又不乏气质。她若发现我在偷看她就会来一句:拜托,请不要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着我。真是好玩极了。我当时只是在想,这么有味道的女孩子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掘呢?然后从我手上把她抢走。
  
  你知道,和我一起的女人其实都很有潜力。我曾经大大咧咧地说,一个做艺术工作的人最重要的不是看到别人都能看到的美,最关键的是看到别人(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美。不过,这样的人的确很命苦。和他一起的女人会一个接一个离开他。这点,你也知道。我还记得通宵和你谈遥滚。说实话,我对摇滚简直是一窍不通,我也不怎么喜欢。因为你要聊,我就半斤八两地跟你说。想起前天我们电台卖票。朝阳公园的什么北京流行音乐节。我们卖8折,120元一张。结果我看到表演乐队里有木马与张震岳,想也不想就直接把票价降到5折了。我对同学说,搞艺术的人不容易。搞好音乐的人也不容易。大家还是多多捧场。
  
  昨天夜里,我和女王说到了你。接着我们就不说话。女王问我到底说了什么语气把你给踢走了。我说也许真的是我的神经质。我说,我只是觉得很难和一个两天不洗澡的人在一起生活。紧跟着,我们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原来我和女王一样,都是有轻微洁癖的人。我们都不能允许房间里有汗味。于是每次我和女王见面都是:进房间前洗澡,睡觉前洗澡,亲热后洗澡,出门前洗澡。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行为艺术。就是一个人,不停的用马桶的水来洗手。很残忍,很极致。
  
  我在731公交上想起了这两天的点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想你走了之后我的生活。我十月假期要赶一系列的插画,画展很快就要做了。然后收音机还是我家里唯一的电器。我开始学着使用“热得快”,按照你说的,先拔什么后拔什么。先撤什么后撤什么。我有点笨手笨脚。我还要继续按照计划生活。开始做广播剧。通宵给唱片公司写歌词。我们总是半选择半顺服地寻找着自己的路。
  
  我下车时想起阳台下面的向日葵。那些丰硕果实已经被人收割,我看到的只是苍茫一片。我想起那天你陪我去苍茫的郊区行走,路过铁路时我玩危险游戏。我听到火车前来的声音就爬在地上拿出相机。我听着火车越来越远看着前方。我等着遥远的火车出现。然后声音越来越响,你一把将我拽离地面,我才知道,原来火车是从我后面驶来。我顿时像惊弓之鸟一样强迫自己笑了笑。
  
  你找死啊?你问我。我说,没有啊。我以为火车是从前面开来,没想到是从后面开过的……你当场无语。我觉得你的表情又可爱又滑稽。不过,下次,我就没那么好运了吧。你不在我身边。
  
  我还是不懂包容。恩,前天的歌词里我写着:自从那天你离我远去,我才记得直射阳光的歌曲,阳台朝东,直射阳光只有五分半钟,我们的幸福很短,只怕平淡慌忙。自从那天你离我远去,我才想起寒冷清晨的温暖,阳台朝东,阳光直射只有五分半钟,虚构的爱情很美,只怕行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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