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姻缘(4)

    
  符晏楠应酬了一圈,谈时事,谈生意,谈天说地,再有趣的话题,咀嚼了一百遍,也已无味。而乐队已经奏过好几只舞曲。衣香鬓影,繁华如梦的场景,隔着剔透的香槟塔,她忽然遥遥冲他调皮地一笑。
  
  他绕过那晶莹剔透的杯塔,她在水晶杯塔之后,灯光有一半照在她脸上,另一半是香槟塔的反光。她离他太近,吹气如兰,每一个字,轻轻地钻到耳里去:“这里太无聊了,不如我们逃走吧。”
  
  这个匪夷所思的提议像一片轻洁的羽毛,痒痒刷过他的心间,他从没想过可以离开——即使宴会再无聊,这样的事情,他从来未曾想到过,恍若一种离经叛道的快感,他竟然点了头。
  
  趁人不备,两人离开了纸醉金迷的露天宴场,悄悄从花园的侧门出去,刚看到那扇小铁门,她已经如同做坏事的孩子,忍不往笑,他只怕被主人发现,更怕被记者们发现,低声提醒她:“别笑。”她忍得全身都在发抖,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他来不及多想,抓着她的手就一路跑出去,刚刚跑了两步,她说:“等一等。”急急忙忙脱下高跟鞋,她的足踏在地上,玉白如雪,他忽然觉得窘,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赤足的样子。她已经一手拎住了鞋,一手重新握住他的手,两人仿佛孩子,顺着弯弯的山道一直冲下去。答答的足音仿佛心跳,平坦曲折的私家公路,橙色的路灯照着柏油路面倒映着他与她的影子,牵着手,仿佛一对逃学的小孩子,她一边跑一边笑,就像一串银铃,又清又脆,摇碎这夜色。
  
  他们竟然真的从宴会上逃走了,这件事不知会不会成为今年社交界最大的笑话。
  
  两人顺着山道一直跑下来,她终于挣开他的手,站在那里弯着腰,喘不过来气,一边笑一边喘息:“哎……哎……你真是……我……我不行了……不行了……”蹲下去一直喘一直喘,他的心突得一沉,想起她的病来,立刻蹲下去:“你不要紧吧?”伸手去握她的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她蹲在那里喘了半晌,终于缓过气来,有气无力:“没事。”
  
  忽然抬头粲然一笑:“哎呀,这里没有计程车,咱们得走下山啊?”
  
  他们真的被迫走下山,一直走到市区,符晏楠此生从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也没有想到祁绡隐那样不娇气,他一个大男人都已经走得两腿发酸,她却一路拉着他的手,时时还兴高采烈讲个笑话,仿佛小孩子出去郊游,意兴盎然。
  
  夜已经深了,城市广场上廖廖无人,两人走得精疲力竭,绡隐就要往大理石台阶上坐下去,他却拉住她:“等一等。”掏出手绢,细心地铺好,才让她坐下。
  
  四面街道上的霓虹灯寂寞的闪烁着,这城市正渐渐睡去,而天上的星子,东一颗,西一颗,模糊朦胧。两人并排坐着,仿佛都不愿意去想任何事情。
  
  她说:“有点冷呢。”一跳跳到台阶下去,像孩子,调皮地去踏踩那些地灯。嘴里哼着断续的歌词,他听了好久才听到她唱的原来是童谣:“天乌乌,不落雨……”单调而好听的调子,重复着纯真的快乐,被她轻声哼唱着,仿佛熨在人心上,将人心平平整整的展开,舒坦地展开来。
  
  她忽然踢到什么东西,哎哟了一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无数水柱已经腾空而起,哗地扬开扇面。纷扬如碎雨银屑的水滴四撒溅开,而她踏在水里,更多的水柱正在喷溅而起。她一边叫一边躲一边笑,哗哗的水声里,一峰未平一峰又起,她只是又惊又笑,却被水柱团团围住,怎么都无路可逃。
  
  原来她刚才踢到的竟然是广场喷泉的开关,他先是惊,后也是笑,哈哈大笑着冲进水帘阵里,想要将她抢出去。两个人都浇得浑身上下湿透,无数水珠正顺着她的发梢衣角往下滴,她却拖住了他的手,四面都是哗哗的水声,清凉的水雾喷溅在他们的身上,他们陷在漫天漫地的水里,轰轰烈烈的水柱水帘将他们围在中央。而她的眼睛比最晶莹的水滴还要明亮,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块冰,迅速地融化在喷水的激流中,一切坚硬的,不柔软的,都迅速地融化,消匿,他忽然倾过身,吻住她。
  
  他的眼睛像最深沉的夜色下的大海,有幽暗发蓝的神光,她竟然觉得心里怦怦跳,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
  
  惟一觉得,只是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吻,生疏而又熟悉的,亲吻。
  
  而耳中只有水声,喷嘴“噗噗”地转动着水帘方向,一遍又一遍浇在他们身上,身后是最大的一围水柱,一峰高过一峰,喷出最灿烂的水峰。
  
  若若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们进展也太快了吧?”
  
  祁绡隐耸耸肩:“老夫老妻,难道还要玩你猜我猜?吻就吻了,我又没吃亏。”
  
  若若喃喃道:“是啊,接吻的对象是一表人才的永实总裁符晏楠,虽然是你前夫,但怎么样你也不能算吃亏了。”又说,“看来贺木头那一块钱真是输定了。”
  
  祁绡隐也仿佛成竹在胸:“他一定会向我求婚,你就放心吧。”
  
  如此笃定——那真是天晓得喽……
  
  但符晏楠明显已经重新陷入对她的好感中,他这个人目标明确,一旦认清楚事实,便会全力以赴。他开始正视对她的好感,并且试着抽出更多的时间来与她相处。
  
  祁绡隐隐约有一丝愧疚,因为明知他的个性,绝不会对她患病而坐视不理,所以便利用了他的宽厚,可是如今骑虎难下,这出戏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因为赌约规定,必须符晏楠再次向她求婚,她才能算完胜,为此她绞尽脑汁,制造合适的场合与气氛。
  
  若若一直笑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后悔了吧?”
  
  开玩笑,嫁个有钱人,然后离婚,从此拿着巨额赡养费过着逍遥快乐的生活,是她自幼就立下的人生目标。好容易实现了,怎么会后悔?
  
  只是后悔不该中了贺景文的圈套,重新踏进泥潭——符宴楠外表温和惮定,其实十分敏锐,如果被他发现真相,只怕后果堪虞。虽然与他结过一次婚,并且共同生活了三年,可是见到他生气的场合,几乎没有。
  
  所以她觉得可怕。
  
  幸好一切进行顺利,他对她丝毫没有疑心。他前往日本出差,最终还是叮嘱秘书,多订了一张机票。
  
  “公事办完,可以抽出两天时间,陪你去箱根走一走。”他目光温柔。
  
  箱根是他们第一次度蜜月的地方。
  
  秋天的箱根比起春天樱花盛开的时节,有一种独特的美丽。点缀着枫叶的红浓于火,芦湖的宁静湛蓝,倒影中的富士山雪顶如画。
  
  黄昏时分他们搭缆车下山回温泉旅馆。斜阳似乎迟迟不肯落下,山影是青黛色,而天蓝如洗,颜色渐渐浓郁,一切美得令人屏息静气。
  
  正贪看风景的时候,缆车忽然顿了一下,竟然停住了。过不一会儿,便听到广播说因为电气故障,所以导致缆车暂时停运,正在抢修。又长又慢的日语,一遍遍只是反复的道歉,然后再用英文广播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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