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的鸟(小说)(1)
莲花之吻
徐颢菲
“斑布,你在吗?”我轻声的喊着,对着一棵树,那是一棵茂盛枝叶的梧桐树,我仰望着,月光装点着树枝的外型,在夜色里扩大了它的幽深夜影,我的腿微微战抖着,这里是下野,风在太阳落了以后就会变得冰冷,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害怕,或者仅仅是感觉冷。
“斑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细弱。树上一片寂静。
我不愿意再唤了,或者是我已经叫不出声音了。我剩下的勇气只够站在树下静静的等多一会儿,然后按照原路回家。
这棵树在密林的深处,我要爬过细密的铁丝网,跳过一条泥泞的干涸了的溪水上的十一块石头,再在宽阔的马路上独自走上十五分钟,还要翻过小院子,不惊醒我的狗,最后顺着开满牵牛花的藤蔓钻进小楼楼阁的窗,一下来就跌落在我的小床上。
这个过程每重复一次,我都骄傲的觉得自己长大了一些。恩,斑布它不知道,如果它知道会不会为我自豪呢?
阁楼的天窗离我那么近,我想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够用头顶到它了吧,上野的星空很少有云,在我的窗子里,冬天有十颗星星,夏天有十三颗,我去镇上唯一的图书馆,从一堆枯黄书页的书堆里拖出一本书,用古字写的《星野集》,我痴迷的读到黄昏,才查到影印进我的窗子的星体,而我更希望是仙女座,斑布告诉我它的世界里真实的居住着仙女。
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在阁楼上编织一种叫荇的植物,带到集市上去卖,供家里的一部分家用。哥哥们都在读书,他们很少和我说话,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在父母不在的时候称我怪物,女巫,推我在炉火旁,说古时候女巫要被烧死的。我害怕的蜷缩在地上,一言不发,甚至不懂得哭泣。
母亲总是怜爱的看着我,叹息。她们不让我去河水边洗澡,不许我照镜子。我羡慕的看着夏天一到,镇上的孩子都疯了一样钻进水里,高声尖叫着,大人们被感染的笑。我有一次情不自禁的朝河水里走,被看见的大人一把拖住,然后强把我拉回家,我哭闹了一整天。被软禁在小阁楼里,那个晚上,我孤单的望着外面的星空,就再也不想离开那里了。从此不再和任何人交谈。
我没见过自己的模样,我问过斑布,它说我很美。我很感动,明知道它是在安慰的哄骗我,我承受不住大家对我怪异的目光,于是白天从不出门。我猜测过不只一千次自己的样子,会不会象母亲一样有水晶镶嵌在额头上,紫色的眼眸,哥哥们的头颅上也有金属镶嵌,那是天生的。其实所有镇上的人都有。我伸手摸着自己的额头,那样光洁,我渐渐有些明白了,我和他们不一样。
在我手臂内侧,还有难看三块幽绿的鳞片,我很小的时候,跑去给妈妈看,妈妈的目光瞬息万变,悲喜交集。她什么都没对我说,但在父亲的冷淡,哥哥的欺辱中,母亲是最疼爱我的人,我问妈妈我是不是唯一有鳞片的人,母亲想了很久以后点点头。
我跑回我的小阁楼,用力去撕它们,钻心的疼痛使我放弃了那个试图和大家一样的念头,但我哭了一整夜。
“霓裳!”父亲清早大声喊我的名字以后,开始咒骂我,“为什么牵牛花的藤永远都是在你的窗下断呢?你都干了什么?”
我伸伸懒腰,不回答。他知道我不说话。还是顾自的咒骂了一阵,叹息着去集镇了。我已经把编织好的荇堆在门外的竹筐里了,编荇衣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将那样刺手的植物,编成又柔又美丽的衣服的。
我每天的编出的荇衣样子都不会重复,荇是很特别的植物,颜色绚丽,摘下来有灼辣感,柔韧带刺,结出细小玲珑的果实,从粉红色到深紫色,既酸甜可口又能入药。有时,我在编织的时候故意不把果实除掉,就那样在袖口,胸口点缀着,父亲说,在集市,他带去的荇衣不但卖的最好,而且象展览品一样,被大家围观,父亲是个老实人,不懂抬高价,只是脸红的,看着围观的爱美的女子,听她们惊喜的唧唧喳喳,然后抢着买去。
父亲当然不会当面告诉我这些,牵牛花藤断了,他还是依然要骂的,这是有天贪吃甜食的我,跑进厨房去偷涂满奶油和蓝莓酱的大块蛋糕冰时听到他们的对话,即使是这样听见的,我也开心了一整天。毕竟我是那样的喜欢编织荇衣。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看了我很久,我被他难言的目光盯的很不自在,就大口的喝水,肚子还没吃什么就饱了,再也喝不下去的时候,我也回头看着父亲,第一次发现,父亲深紫色眼睛周围有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他竟然老了。在我的沉默中,我还没唤过他几次父亲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永远都健壮而不耐烦,我很怕他,远远的躲着他。我慌忙又低头喝水,杯子却空了。
我握着杯子的手缰在唇边,下意识的用杯壁轻碰牙齿,发出叮叮的声音。父亲说,不要那么弄,声音叫人心慌,我忙停下来。然后他才回头对母亲说,明天需要带我进集市。
说这话的时候,全家人都停下来看着父亲,包括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父亲静了一下解释说,我编织的荇衣已经被镇上的权贵看好,明天要见见我。或许只是好奇,父亲和她们解释过说我容貌怪异丑陋,不方便见人,但那些富家的人更好奇了。
明天给她好好打扮一下吧。父亲丢下这句话就进屋去了。母亲回过头看我,不知是喜是忧的目光,她早知道我会有种种际遇的,但是好是坏她也无从判断,只能顺其自然。
晚上,我又爬下牵牛藤,我越来越重了,纤细的藤已经经不住我迅速成长的身体重量,其实我已经和母亲快一般高了。在哥哥的眼中我也意识到自己长成了成人了,因为他们再也没有把我推到角落里,或者多看一眼都不再了。
我一路克服恐惧,跑到下野,我迫切的呼唤着斑布的名字,斑布是我十岁那年救的一只受伤会说话的喜鹊。它不仅仅会说话,还会告诉我一些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然后我就静静的等着它预言的事情发生。言而必中。
记得我送它回到下野,那时我从未走过这样远的路,因为出了镇子的路,想必哥哥们都没有走过吧。
小时候听说过很多下野怪异的传说,所以每次来找斑布我都会想办法让自己增多些勇气,但没什么恐怖事情发生过。只是风到了夜里就冷的不行。
斑布站在树影里,沙沙的输理着自己的羽毛。
“我等你半天了。”它说。
“我要告诉你,我明天要去集镇啦。父亲第一次带我出门。”我兴奋的说着。
斑布说:“这没什么了不起,对你来说。”
“为什么?”我很不理解,因为我总是在小阁楼里数星星,或者跑去图书馆,真的没有任何人正视过我的。对于一个样貌都不能见人的人,这样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斑布说:“以后你就理解了。你明天从镇上回来,就来这里,把这棵树砍掉,然后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惊呆了,不明白它为什么这么说。但斑布飞走了,甚至都没有和我告别。我的眼泪簌簌掉下来,为什么我总是要得到一样快乐就接着得到一样悲伤呢。
我伸手轻轻抚摩着粗壮的树干,我那么畏惧的仰视着它,怎么能来砍掉它呢。
到了集市,富家人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父亲平时卖荇衣的地方,有人过来伸手扶我们父女二人上车,向马喝一声,很快就到了富人家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