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屋宇(2)

先住前院,北房没有廊子,冬天最舒服,半窗红日,由一早直晒到下午一两点钟,又烧着炉子,虽然火整日封着,也永远是暖融融的感觉。后来搬到后院,开始没有房客,只一家住,院子又深,邻院大槐树荫凉,遮满整个东房屋顶。虽是东房,夏季也无暑意。大学快毕业时,我在东屋借住了两个多月写毕业论文,两明一暗,里间空着,我住外间,一副铺板,一张大写字台,一个大方凳,家具极为简单,地是大青砖地,扫的清清净净。窗户下边玻璃,上面冷布卷帘,挂着竹帘子,生活之舒畅、方便,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写文时,竹帘冷布空气流通,静得恰到好处,即可偶闻胡同之中漫长的叫卖声,写的有些累了,抬脚一掀帘子走到院中,足够你伸腿、踢脚、抬头看天,白云浮动,青天高渺,偶有不知谁家鸽子一群飞过……邓文所说的,是他借住在一位同学家中。同学已丧父,只与寡母生活在一起。

他们娘俩尚住了前后两个三合院,想来经济条件不错。邓文所说的这个南魏胡同,我在20世纪50年代随父母亦迁居到这里,居住了二三十年之久。我们的家也是三合院,也是路南,邓文中写到的那些感觉,我陆续都多少体验到了一些。在邓写文的那个时期,北京房子富余,市面上“房子招租”的广告很多,租金也相当低廉,因此一般市民在居住条件上比较充裕。有了朋友或亲戚从外地来北京,事先打个招呼,等到了北京一下火车,径直就奔向下榻的亲友处了。从这居住的侧面也能看出那时北京生活上的方便。

北京最先出现的柏油马路,是挤满了外国使馆的东交民巷。有说东交民巷曾经是京城最长的一条胡同。明清前被叫做江米巷。清人张廷玉编纂《明史》卷八十八河渠六有记:(正统)六年,造宣武门东城河南岸桥。修江米巷玉河桥及堤,并浚京城西南河。可见五百年前的今东交民巷附近,是通漕运,并很有可能还是南来江米的仓储及集散之地的。江米是古建筑中非常重要的黏合剂,并不像今天包个粽子、熬碗黏粥那么简单。清同治末年,日、俄、美、英、法、荷等国纷纷在东交民巷设立使馆。或许是考虑外交观瞻,晚清政府也逐渐开始重视改变“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的道路环境。但据文廷式在《闻尘偶记》中的记载:“京师惟东交民巷中段路稍平,雨后泥亦不深。则以各国使馆所在,自行修理故也。”或许京都最初的道理修整意识,也是受了外人自扫门前雪后的启示吧?!第二条柏油马路,则出现在前门廊房胡同二条,那里是前门区最重要的珠宝玉器大街,外国人去得极多。         这时出现了专门拉外国人的洋车夫,一清早他们等候在六国饭店或北京饭店门口,老外出来了,他们把客人请上自己的车,用简单的英语问明要去的地方。如果听清楚是去廊房二条的话,则一定要把这客人再拉回来。他们轻巧地一路飞跑,等进入廊房二条,把洋人送进某家铺子,就与迎出来的伙计做个手势,然后退回到街口等待。一会儿,洋人完成交易出门,他则在街口瞄见到了,一路拉着空车来到洋人面前。洋人欢喜上车,店铺伙计也把一个小包递给车夫。试问内中装着什么?是千分之三的提成。这在廊房二条两百年经营的过程中已成惯例。而且,如果父一辈的车夫年老退休,子一辈的车夫立刻顶替。这,同样也成为两百年的惯例。

那个时期从外地到北京来,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是火车;在北京市内,乘坐汽车的时候也渐渐多了起来,汽车的路线开始陆续增多,每年牡丹开放之时,还特地开辟专线,把大批游人运送到南城的崇效寺看牡丹。至于一般个体行为,最普及最方便的出行方式则是乘坐洋车。洋车本身有新旧,车夫的体力有强弱,但这些都由坐车者自由选择,而他们的付酬只与路途的远近有关。有人曾记录了当时从北京最重要的车口(前门火车站)出发的一张价目表:到崇文门、宣武门、永定门大约一角。

到东四、西四、地安门一角五六。

到北新桥、新街口附近两角。

到安定门、鼓楼、德胜门附近两角三四。

到东直门、西直门附近两角五。

到朝阳门、阜成门附近两角。

到广渠门、广安门附近一角七八。

到左安门、右安门附近两角四五。这个价目表有个特点,从北京市的地理中心(前门)出发,路线是一左一右辐射到中轴线的两侧,北京市民心里的距离感特别准确,所以一旦确立之后,无论买方还是卖方,就都能自觉维护。如果不是在前门上车,心里那根标尺随便一对照,也就“八九不离十”了。作家老向也在文章中记录了他对北京洋车夫的认识:提到车辆,立刻想起洋车夫来。在社会表面活动的,洋车夫当首屈一指。大半的旅客,一到北平,首先接触到的也是洋车夫。他们的品类之繁,难以数计;他们的生活之苦,也难以形容。但是无论他怎样地汗流浃背,无论他怎样地精疲力竭,他绝不会以失和的态度向你强索一个铜板;你若情愿多给他一两枚,他会由丹田里发出声音来,向你致诚挚的谢忱。最教人难以索解的是,有时他向你报告沦为车夫的惨史,或是申明八口待哺,车费无着的当儿,还是用一种坐在茶馆中品茶的闲适与幽默的口调!难得他们是怎么锻炼的!这,真让我们没法说。车夫都是默默的,他们没有语言,他们有的是对你的热诚的感谢。这,就是北京对你的回应。第五章公园乃是新事物北京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公园,还是在上世纪20年代的事。北京最早的公园,或许该算是今天位于西直门外的动物园了。         1908年,它正式售票对外开放。清人孙宝瑄《忘山庐日记》光绪三十四年(1908)四月廿三日记云:“(农事实验场)在西直门外,旧为三贝子园,周十五里,已荒废,新造楼亭,并开渠通舟。其万牲园移于场之东南,珍禽异兽,笼置而栏隔焉。……自五月一日始,即售卷,纵人参观矣。”万牲园,当时属于中国第一家现代农业实验研究基地的附属设施。鲁迅先生1912年5月5日第一次来到北京,两个星期后,就“与恂士、季士游万牲园”,可见当时北京公共消闲的公园多么稀少,有着几头瘦骨嶙峋的老虎、狮子和斑马的万牲园,就给百姓带来了聊胜于无的慰藉。诚然,北京从一建城的时候,城中就修建了不少有山有水的好去处,但都属于皇家园林,根本没有老百姓的分儿。只有辛亥革命之后,尤其是在末代皇帝溥仪从故宫出走去天津当寓公之后,这才陆续把原来的皇家园林开放,成为老百姓可以游憩和消闲之处。本章拟谈太庙、中山公园、北海公园、景山公园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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