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不交朋友的许可单(2)

有三个人用粉笔在人行道上画画。一位是黑人老婆婆,一位是脖子上有一圈带刺铁丝刺青图案的年轻人,还有一位是额头皱纹像峡谷一般深的男人。我猜他可能是某人的爸爸,或者他老婆离他而去,或是他曾经打过仗,因为额头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那样深的皱纹。最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赶他们走,没有人在他们的画上吐口水或撒尿,这简直是奇迹,来这里果然是对的。我把爸爸的大衣垫在屁股下坐着看他们画。那些画很棒,真的很棒。我从来没想过正规的画家会用粉笔画画。我用粉笔画画,只因为用剩的粉笔条是我能够弄到手的免费画笔。黑人婆婆抬头望了我一眼。我看不出来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只觉得湿润深暗又闪闪发亮,像两池静止的深水。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自己看到她眼中的图案,好像我直接看到她记忆储存的地方。她露出微笑,不晓得是不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或是看到我藏在内心的图案,然后她又继续埋头画画了。她留着一头白色长发,颈上戴着羽毛、贝壳和细绳穿成的项链。羽毛是亮红色和天空蓝的,我以前从没看过那样的羽毛。城市里的鸟几乎都颜色黯淡,只有鸽子例外,鸽子的脚爪跟大黄根一样是红色的,脖子则围着翠绿和紫色的羽毛。不知道这位黑人婆婆是打哪里来的,会不会想念那些鸟。

我在那里坐了好久,也许有好几个小时。眼睛具有神奇魔力的老婆婆离开了,但我还继续坐在那里,看着另外两个人用碎布裹住粉笔,把裤子上的七彩粉笔灰拍掉。他们离开后,我凑近一点瞧瞧。一位老头也在欣赏那些画,我之前看到他站在人群之中。他是比利,不过当时我还不认识他。

有一幅是戴着羽毛头饰的美国印地安人,画在椭圆形的框框里,颜色是橘褐色和白色,像是泛黄的古老照片。看得出来画者很懂得运用光影,因为印地安人的脸部皱纹画得惟妙惟肖,好像可以把手指伸进去。紧邻印地安人画像的是另一个椭圆形,里头写了文字。两个椭圆黏在一起,很像女生挂在脖子上的相片盒吊坠,只不过大了许多。

那个老头(就是比利)开口说:“我看这是西雅图酋长,一百五十多年前他发表了一场演讲,结果名声大噪。他说过一些很重要的话,到现在大家都还记得,那里头就是他讲的。”他朝椭圆形里头的文字点了点头。

我妈妈的照片也装在相片盒吊坠里。不知道她有没有对我说过重要的话,真希望能够想起来,就可以写在照片盒的另一半椭圆里了。我知道我不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看到妈妈的,但是感觉上真的过了很久。他们说我快十二岁了,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远不止这个岁数。也许他们骗我,反正有些事情他们也没跟我说实话,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我的岁数位于出生和死亡之间。

真希望能够在人行道上画妈妈,就画在西雅图酋长的旁边,但我不记得她的脸庞了。她那张照片是从好远的地方照的。照片里,她站在后院,旁边是晒衣绳,后方是一间小屋,她抱着裹在毛毯里的小东西。我看不到毛毯里包着什么,但我知道那是我。照相的人不了解阴影就跟光线一样重要。光和影都需要,才看得到事物的真实面貌。妈妈的照片里没有任何阴影,也因为光线太强,看不清她的脸。

西雅图酋长旁边的图画主要是用红色和黑色画成的,这两个是战争的颜色。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战争,但爸爸把一张椅子摔过去,结果电视机火星四溅,冒出白烟,还发出很可怕的臭味,好像战争真的在电视机里头发生了。那次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电视可以看了。

比利说这幅战争图叫做“末日决战”,中间画着一条红色斜线,地方议会如果要禁止狗或滑板这种东西时,都会画这种斜线。我猜画者希望禁止战争,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因为战争比狗杀掉的人要多,至于滑板,我猜应该还没有人被滑板杀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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