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给支书家干活,长盛早早吃了饭就背着工具来了。支书家的大门还没开,长盛不敢叫,就去村街上站了一会儿。看看太阳红红的老高了,又返回去推门,还是不开。长盛估摸该起来了,就在外面叫:“婶子,婶子,我是长盛。”没人答应,长盛就在门口站着,和路过的人说闲话,给支书家帮忙对于他这个倒插门的外来户是很有面子的事情,长盛的嗓门就很高。其实老金菊就在院子里,她故意不开门,一会儿看一下太阳,等半上午呢。老金菊得了兰英的翡翠玉镯,好比那红心的萝卜--心里美啊,一门心思要把兰英的好事撺掇成。婆婆子有自己的盘算:要换底子的盆就一个,七找八找把早不用的盆找来也不过三五个,长盛干活手快,一会儿就利索了,干完活总不能干等着吃饭呐,那长盛肯定要走,走了兰英还来干什么?索性就让他再等等,等到半上午再放他进来,就让他在外面喊吧,婆婆子就是要让兰英听见长盛来了。老金菊不放长盛进来,还有个算盘就是把事情做到明处,矮子每天半上午来自己家挑水,到时候让矮子捎话给兰英过来帮厨,兰英正大光明地来,谁也不会往歪里想,将来出了事情矮子心里明白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怪不到自己头上。拿定主意,婆婆子就该上茅房上茅房,该喂鸡喂鸡,就是不开门,等着那个吉时。
兰英听见长盛在巷子口吼叫,心思早就乱了,以为金菊不在家,恨得骂了不知多少回没心肝的婆婆子。看看半上午了,听不见长盛叫唤了,料想是走了,兰英的心仿佛掉到了夏天的井里,冰凉冰凉的,但那一点心思还是不死,用瓢磕着水瓮骂矮子:“懒死你了,晌午了还不去挑水!”矮子分辩道:“你没听见长盛一直叫门?家里肯定没有人。”说是这么说,早拿起了扁担:“我去看看是不是人回来了,回不来就去别家挑吧。”兰英不吭气,矮子挑上担子迈着短腿去了,两只铁桶晃来晃去“吱吱扭扭”少心没肝地唱着歌儿。
也听不见巷子里有人说话,兰英看了好几回门口,矮子终于出现在那里,肩上的扁担弯成一张弓,两只桶快摸地了,一路水线地进了厨房。矮子脖子上暴着青筋提起水桶给瓮里倒,一边说:“土匪长盛给支书家补盆底子哩,咱婶子这两天脚疼,叫你去帮着做饭哩。”兰英没吭气。矮子最后一担水挑回来又说:“你还不去?”兰英正和面,用手背撩撩脸前的头发说:“急什么,饭时分还早哩,支书家的人是人,咱家的人就不是人?”把饭都准备妥当了,才去洗脸梳头,对矮子说:“都妥当了,一会儿你把面下锅里就是,我让娃吃了奶就走。”矮子说:“赶快去,谁家没个要人帮忙的时候?”兰英去公婆房里抱过秀娟,气定神闲地喂过奶,又送过去,这才出了门。
土匪长盛哪里知道支书老婆和兰英的谋划,手上忙着,看到兰英进了门,调笑道:“好家伙,这辈子还能吃上七星媳妇儿做的饭,做梦都没梦见过。”兰英剜他一眼回敬道:“吃吧,吃上叫你得噎死病哩!”长盛厚着脸皮开玩笑说:“你要能把让娃吃的让我也吃上一口,噎死我十回都行!”兰英的脸红了,过去照长盛腿上踢了一脚。长盛哇哇大叫:“呀呀,婶子你看七星家媳妇儿还是个厉害人哩!”老金菊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说:“长盛你可别胡说,兰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没福气娶人家,嘴上最好积点德!”说着喜眉笑眼去看兰英,兰英边往厨房走边说:“这号人,不能理,土匪!”长盛说:“我现在要还是土匪,非抢你当压寨夫人。”老金菊一看这阵势,也用不着她敲边鼓了,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说:“哎呀,忘了件大事,红平妈还让我去剪几副窗花哩,你俩人辛苦,我晌午饭就不回来吃了。”长盛说:“婶子,就快完了,我还是回去吃饭吧。”婆婆子责怪道:“你看你这娃,不要钱还不吃顿饭,让人说支书家就白用人哩!”又对厨房说:“兰英你给长盛炒盘韭菜鸡蛋。”兰英说:“喂狗哩!”婆婆子隔着窗户对她使个眼色,颠着小脚走出门,随手把门带上了,说:“别让野狗跑进去吃了我晒的猪尿脬。”
长盛生就一张贫嘴,一边干活儿一边隔着窗户和兰英调笑。剩下两个人了,兰英倒没了泼辣劲儿,只是“咯咯”地笑,看着长盛门板一样宽的肩背和比女人还灵巧的手,腿就有些软,手上没了轻重,几回差点把碗打了。炒了一盘韭菜鸡蛋,一盘咸菜干扁豆,又往锅里削面,不留神,就把手削破了,赶紧用凉水冲冲,撒了点盐粒子,疼得直钻心,也不好意思出声,就有些怨恨了外面那个嬉皮笑脸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