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我的手抓向他的脖子,却从他再度睁开的漂亮眼睛里看到——不是读心术发现的秘密,而是一种与我当年相似的眼神——绝望,却坚定有力。
即便濒临毁灭,却也保持尊严。
这份目光让我肃然起敬,更让我心生由衷恐惧。
他说的没错,我和他的内心相似——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我是唯一与他相似,或者说与兰陵王的内心——相似的人。
而我心底刚刚升起的邪恶,以及毅然决然的力量,都被这双眼睛融化得无影无踪,只剩房间里温柔平静的空气,还有这张令人怜爱的面孔。
没等我收回手来,他却淡淡地说:“你想要掐死我?是吗?”
“不——”
“大哥,虽然我没有你的读心术,但已经全部猜到了,请不要再掩饰。”
读心术!
他竟然知道我的读心术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死去的莫妮卡知道,还有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里的老马科斯与掘墓人。
现在,除了我自己以外,他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活人。
对不起,我又多了一条杀死他的理由!
可是,看着他纯洁无暇的眼睛,看不到一丝肮脏与秘密,便无论如何都难以下手。
慕容云又一次战胜了我!
尽管,他毫无任何抵抗能力,却使我望而生畏,抑或说心生同情,这是怎样一种魔力?让我从心底同情自己的敌人,也可能是最大的仇人。
我依然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宽大的袖子管——古人不是把袖子当作口袋吗?才会有“袖里乾坤”的成语,可惜并没有什么药瓶子。
“不要白费功夫!我的病无药可医!”
“什么病?”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发紫颤抖的嘴唇,痛苦扭曲的身体,一个可怕的名词冲出嘴巴,“癫痫?”
“住嘴!”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一种承认。
我联想到了亚历山大大帝、尤利乌斯·凯撒、圣女贞德、拿破仑·波拿巴......这些伟大人物都曾饱受癫痫折磨,想必兰陵王这样的传奇英雄,也难以逃过此劫吧?
美少年挣扎着撕开衣服,露出雪白的胸膛,指甲划破皮肤,渗出鲜红的血丝——鲜血白肤,如同雪地绽开的红梅,幸好我不是德古拉的传人。
“兄弟,我在你身边!坚持住!”
哦,我怎么又叫他兄弟了?怎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贱”呢?
老天,难以抗拒他的眼睛,也无法忍受目睹他的痛苦。我小心托着他的脑袋,任由一千年前的乌黑长发,如同丝绸披散在我怀中,冷冷的痒痒的摄人心魄。
焦虑地扫视房间,发现柜子上有个水壶,端过来确定新鲜干净。便将凉水倒在杯子里,缓缓送到慕容云唇边。而他已疼得牙关紧闭,我只能用力压住他的两腮,好不容易顶开嘴巴,才将这杯水艰难地灌下。差不多一杯全下去,他才剧烈咳嗽几下,嘴角流出一些水来,沾湿了我的双手和衣服。
几分钟后,他的痛苦似乎减轻许多,也可能早已习惯了这种阵痛,使他可以坚强地捱过去,而不使用任何药物——可能他害怕使用药物,会影响头脑清醒,甚至会降低智商,所以宁可忍受天大的痛苦——他果真是个坚强男人,而非表面美少年般柔弱,所以他才会说很像我,像我在监狱里的坚强,像我在绝境中的顽固。
终于,兰陵王长长吁出一口气,似乎从激烈战场上归来。汗水早已把衣服湿透,再加上原来被海水弄湿的衣衫,晚上海岛寒意逼人,我害怕他这样会着凉,便帮他脱下汉服,露出洁白无暇的修长身躯,年纪不大胸肌却很发达,全身找不到一块赘肉,像日本动漫的美少年人物。
“你的房间在哪?”我从沙发上扶起慕容云,像扶起一只剥了壳的大蚌,“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眼神迷离地看了看上头,伸手推开墙上一盏壁灯,原来还有道暗门,里面是旋转楼梯。
真是个迷宫!
艰难地将他扶上楼梯,来到上一层的走廊。天花板低矮了许多,还能看到屋脊的样子,大概是别墅的阁楼吧。他又指了指一扇房门,推开却是个干净的房间,布置得一尘不染,亮着白色灯光,墙边挂着数十套汉服,还有一些中国古典字画,窗户正对悬崖下的大海。
惟独他的“床”很特别,是块长长的卧榻,铺着竹席与竹枕头,更像南北朝时代的家居。
小心地将慕容云放在榻上,给他赤裸诱人的上半身,盖住一条厚厚的毛毯,以免夜里着凉生病。
他完全平躺下来,眼睛闭着轻声道:“谢谢!我的好兄弟,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面对他真挚的感激,我被彻底打败并迷惑了,虽然心底仍存有问号——把我囚禁于孤岛是保护我?夺走我身边的秋波是要保护我?将我的天空集团消灭也是保护我?
然而,看到他小白兔般可怜的样子,便不忍再吵到这美少年了。
“晚安!”
轻声告别受伤的兰陵王,离开他的房间回到楼下,从走廊找回自己的屋子,依然是我离开的样子,只是桌上多了一份晚餐。
感谢岛上未曾谋面的厨师,我大吃一顿填饱肚子,乖乖躺在班房里,听着窗外大海咆哮,渐渐沉入复杂的梦乡。
我梦见了曾经梦见过的兰陵王。
他已摘下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