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筷子,用袖子擦擦嘴说:“我吃饱了,我要回学校了,你把我那份钱给我吧。”
“吃饱了滚,一盘菜五块钱呢,全让你吃了,还要什么钱,再要钱小心四爷我打你。”昏暗的灯光下,肖四爷原本和善可亲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我不由打了个激灵。
我愣了一会,嗫嚅道:“四爷,我借了同学十块钱还没还呢,你不打我我回去同学也要打我,不如你先给我十块吧,明天我再来帮你当托,你看好不好。”我撒了个谎,决定先要十块钱回去,明天白天我再去天桥要剩下的钱,白天人多,我不怕他敢打我。
肖四爷冷笑说:“小子,四爷我吃过的盐都比你吃过的饭多,就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想哄老子,我是看你有这方面的天赋,诚心想收下你,这好歹也是一门手艺,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靠着给人算命打卦一生衣食无忧还是没问题的,你想要钱是吗?”说着,他把钱全掏了出来:“都在这呢,只要你跪地上给我磕仨头,恭恭敬敬地叫我声师父,全是你的了。”
那是一桌子钱哪,一百多块,省着花差不多够我一学期用的了。不就是认个师父嘛,我咬咬牙,马上趴到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叫了声:“师父”。
肖四爷愣了一下,拉起我,把我揽到怀里,眼睛潮湿了:“好孩子,我收下你这个徒弟,从今儿起,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你先回学校去吧,明天老地方去找我。”
我后来才知道,肖四爷一生未娶,漂泊江湖,虽然吃饭穿衣饱暖无忧,但常常因老而无后垂泪,他一心想收个徒弟,可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风水先生的地位很低,很多人都把算命打卦看作是骗人的勾当,无人肯学,有些宵小之徒想学他又不肯教,那年月,像他这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太多了。
肖四爷,不,现在是我师父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我又凭空多了个爹。没办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给口饭吃就得认人为父,还好不是认贼为父。
有朝一日爷发达了,一定要多收几个徒儿,得找补回来,我心下思忖。
肖衍四并没有把桌上所有的钱都给我,他怕我一去不返,以江湖之心度非江湖之人。 行走江湖的人,到什么时候都会给自己留转身的余地。
他给了我二十块钱,看我离开,神情竟然有些不舍。
攥着二十块钱,昂头走在街上,爷我也是有钱人了。我买了二斤饼,拎在手上沉甸甸的,想了想,又买了五块钱的猪头肉,看看手上的钱还有很多,于是又给全宿舍的同学每人买了份礼物--一人一本硬皮笔记本。
有钱人总是很慷慨,当然得有钱才有慷慨的资本。但我还牢记着母亲的教导:寅不吃卯粮,晴天备靴,雨天备伞。我给自己留了五块钱,肖衍四怕我这半路捡来的儿子跑了,我还怕明天他放我的鸽子呢!
走到宿舍门口,听到里面有人在骂:“贼你妈,老子的大饼谁偷吃了。”是陕西娃乔好运的声音。
“指定是周天一那瓜娃干的,这一个星期我都没见他吃过什么东西,走路都晃成皮影子了。”山西人李平阳的声音。
“等他回来抽他丫的,看他今后还偷嘴吧。”
“打不得哟,打残了你得多少大饼才够营养他的。”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一屋子南腔北调,骂人像唱歌,不就是吃你一张饼吗,还真把我当贼了。
我一脚把门踹开,看着一屋子惊住了的呆鸟们,把手上的食物掼在桌上说:“宵夜来了,猪头肉加大饼,管够。”
猪头肉的香气让他们垂涎三尺,但又有些困惑,他们不明白我只是出去了一天,怎么回来时便成了发了财的土财主,平时一天一顿和尚饭,今天忽然带了肉食来,这种反差,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