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理离开了我们

  1976年的年初格外地冷。沈阳,都已是冰雪封门。
  
  新年刚过,我和文工团的相声名家于连仲老师一块儿到黑龙江一线采访,准备写一篇参加全军文艺汇演的作品。
  
  1月8日那天,我们正好来到漠河的一个边防连队。白天,我们找了连队的几个战士聊了聊,晚上,连队准备了一桌不算丰盛但已是尽了最大努力做的饭菜,当然,桌子上有着必不可少的白酒。在东北,不喝酒的汉子也有,但不多。在这里,酒既能御寒,又能排解“猫冬”的寂寞。
  
  正当我们一桌八人端着酒碗准备一饮而尽时,屋里的广播响了。哀乐从墙上的喇叭里一倾而下--广播里传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沉痛而肃穆的声音:周恩来总理逝世了。
  
  大家全都愣了,端着酒碗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这噩耗来得实在突然,事前连点小道消息也没有。凡是经过那一段时光的中国人,回想起来,都觉得很突然。尽管,那阵的新闻纪录片出现总理形象时,都会有个“在医院”的特别说明:“×月×日,周恩来总理在医院会见……”但对于一个政治人物来说,总理的年龄不算老耄,就是在医院,他也保持着必要的风度和雍容的气质。每一个人都觉得,总理不久就能出院,回到为“四个现代化”而操劳的工作岗位上。然而这噩耗传来,又不能不信,这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我只觉得心中堵得慌。
  
  听了一会儿,我木然地把碗里的酒洒在地上,其他人也如此做了。
  
  哀乐声中,大家彼此无言。
  
  忘了是谁,下意识地舔了一口碗边儿。连长一巴掌扫过去,当啷!那碗掉在了地上,摔个稀碎。
  
  军人习惯于服从命令,可下一步我们能做什么?上级没任何指示,只有先回房间待命了。
  
  悲怆感、如丧考妣的孤独感充满了我的内心,仿佛是跟我关系很亲的一个人突然离开了我。难受,无力,世上最深沉的痛苦,是那种难以用言辞描述的痛苦。
  
  但我的眼睛是涩的,始终没有泪水。呆坐片刻,我披上军大衣,戴上皮帽子,穿上大头鞋,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我踩着积雪,向江边走去。
  
  空中没有一丝风,似乎觉不出怎么冷,然而我记得在我的采访本上曾记着:那晚当地的气温是零下32度。
  
  白白的积雪,肃穆寂静,远处浓密的森林漆黑地印在了暗蓝的夜幕上,脚下我的大头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江边一个人也没有。
  
  我站着不动,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又间或涌出许多杂乱无绪的经历。
  
  我见过周总理,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毛主席检阅红卫兵那次,而更多地是从新闻纪录片上看到他。
  
  印象最深的是1972年2月,那个寒冷的冬日,尼克松来了,总理在机场迎接。他的微笑,他的握手,他那始终挺拔的身姿都充溢着泱泱大国之风,却又不失谦谦君子之礼。我曾为我们中国有这样的总理而觉得脸上有光。
  
  在那个时代,国人心目里的周总理,是理性的象征,是鞠躬尽瘁的光辉典范。
  
  我从心里敬仰他。
  
  站在江边,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感觉鼻子发痒,才醒悟过来。我知道要坏事了,刚才急急地从暖和的屋里出来,在气温这么低的空气中又待了这么久,是会把裸露在外的脸、鼻子冻伤的。而这在寒冷的东北是常有的事。我想起了边防战士教我的急救办法:抓起一把雪拼命地擦拭自己的鼻子和脸,直到觉得脸热了,皮肤红了。与此同时,我跑回宿舍。
  
  回到屋里,老于已经躺下。见我走进来,问:“到江边去了?”
  
  和老于共事已有多年,他了解我的脾性。
  
  我点点头,把眼镜摘下放在了桌上。眼镜上已布满了雾气。
  
  我匆匆擦了一把脸,脱掉衣服,迅速钻进了被窝。老于把灯关了。屋里一片漆黑。
  
  “唉--”老于叹气的声音。
  
  我没说话。两只手放在脑后,枕着头,望着黑洞洞的屋顶。
  
  “王刚,没睡着吧?”
  
  老于见我没出声,知我拧劲儿又上来了,再不言语了。
  
  借着黑暗,温暖的气息一点点袭过来。
  
  泪水一点点渗出。
  
  好久了,不曾这么痛快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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