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轮转:给先辈,给我的孩子们
其实,这是一部已写了十多年的书。
十多年前,我提笔写出所谓的“未完成稿”,是从我陪妈妈到医院看病开始说起,母子之间闲唠嗑,从现在的医生聊到我那当中医的姥爷。悠悠然讲起家族的传奇,有那么一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的意思。东北老家的往事烟云:伪满洲国,亡国奴的屈辱,黎民百姓的艰辛,雪白血红,兵痞,匪盗……喧喧嚷嚷,头绪繁多。回味咂摸,还有点类似于女作家萧红的《呼兰河传》的凄婉和哀愁。
再一次动笔的时候,正逢妈妈最后一次住院。
终于,她老人家没有能够等到这本书出版。
说到“等”,突然有一种凄惶的联想,想到30年前去世的父亲。
当年已到癌症晚期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枕头下掖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等候着一个节目的开始。那个节目,就是儿子王刚在中央电台演播的第一部长书连播作品《牛虻》。
老父亲悄悄地等着,下意识地调着收音机。虚弱地等着。
这大概属于人世间最遗憾最无助的等候吧。
以后的若干年,妈妈见证着儿子走下来的每一步。比起父亲,似乎少了一些遗憾,可是多了份操心。
牵挂着这么一个老儿子,可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儿。尤其是,曾经一度这个老儿子还经历离异了,打光棍儿了,处在没媳妇管的狼狈境地。懒散,颠倒,不吃早点,时不时还借酒浇愁。让为娘的想问又不敢多问,想劝又怕儿子嫌她絮叨。无所适从,只能悄悄叹气。
但这个不让她省心的儿子也曾给她带来不少满足。
她晚年时的最大消遣,就是看儿子演的电视剧;看她的儿子主持的各档节目。
老人家没事就这么天天看着,醉心其中,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在我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对我的演出说过不待见的话--唯有那么一次,神州大地皆说“和大人”的时候,她在电梯里听到街坊老姐妹并无恶意的调侃,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回来忍不住提醒儿子一句:
“咱们……以后演个正面角色行不行?”
想到这个细节,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所有的感受触电般掠过,化为含泪的笑。
这是我的自传,毫无疑问。
这开篇卷首,就是一场轮回。的的确确,这是一个宿命的挽结,人生的盛衰、头尾,好像已经看到了轮廓。
我已经年过六十,比共和国年龄还大半岁多。自然地,我的感悟都跟时代紧密相连,但是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的“岁月感悟”跟当时的一般人、大部分人不同,甚至在经验和感情上还有一些疏远。当然不敢自诩“大梦我先觉”,可多多少少有点“另类”。
我人生经历里贯穿的某种情感疏远和“另类”,是以前未曾吐露过的。
我要给你们看一个我:一个曾经顽劣无比“引火烧身”的少年王刚;一个曾经我行我素不懂世道险恶的率性王刚;一个后来又懂得进退懂得伸缩的俗人王刚;一个如鲁迅先生说的,随时可以榨出皮袍下的“小”的王刚。
我要给你们看一个充满矛盾的我:拍戏当间儿突然冲到小树林里痛哭失声不能自持的性情王刚;一个皇上面前摇尾乞怜的“和大人”--狭邪无比的“分裂型”王刚;一个有过失败婚姻招人议论的王刚;一个以“天下收藏”寄托某种情怀的江湖人王刚。
这个我,真的很矛盾:是聚光灯下人五人六的我,笑容可掬的我,是面子上跟谁都能说得过去的王刚。这后面,还有一个不随和不宽容的我,一个被人戳着背:“啧啧,这人!怎么一脑门子官司?”--按北京话说:一个“挺不招人待见的”王刚。
曾经的说书人也轮到了“革命革到自己头上”的境遇。想想也是,我,王刚,“长书连播”里煞有介事说道别人的人,“王刚讲故事”的主讲,现在也要说道说道自己了。习惯于口齿伶俐说别人的人,终于也要来一场“自供”。
隐隐约约,脑子里涌出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那就是《红楼梦》里焦大的话: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哪里倒叫人捆起来?
什么也甭说了,捆上捆上。把自己的大半生交代交代,尽量囫囵个儿地向列位看官托出。
卷首(1)
我本顽痴:王刚自传
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