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离(2)

祥弟告诉自己必须要加油,他已经十岁了,要找到自己的爸爸。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所以他不能因为饿肚子这种小事泄气。

到了白天,那座楼看着又不一样了,一闪一闪的红绿灯光不见了。祥弟看到了把小灯泡连在一起的电线,一圈一圈地连过每间公寓。楼房的外墙上还能看到很多小洞,从下水道里长出了几棵野草。

祥弟一整夜都没睡,肚子还很饿。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走到一堵白墙边,墙上有张电影海报,上面是一个警察,戴着墨镜,在身前端着一杆枪。那杆枪闪闪发亮,好像它才是电影的主角。墙上还有张老虎的海报。

祥弟从老虎海报上面移开视线,发现墙上有个水龙头。他拧开水龙头吱吱响了一声,流出了清凉的水。祥弟往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时间还早,大部分商店还没开门,街上很安静。他用手接了点水捧着喝,可这样太慢了,于是他弯下身子,用嘴就着水龙头,大口大口地吞进很多水,直到他喝得太多太猛才停下来。中间他看到大路上有辆牛车,拉着一大块冰,上面盖着锯末。然后祥弟又开始喝水,喝饱之后把头伸到龙头下面冲头发,洗脸,最后把两只脚的脚底和脚背互相搓一遍,这样就把搓下来的玻璃碴冲走了。

祥弟决定在新地方附近走一走。很快他来到了昨天夜里人们围成一圈抽烟的地方,还看到街上摆着两只木凳子。街边几辆摩托车停成一排,他还能看到那辆废旧三轮车,在白天看着更旧了,一边还凹下去一块,像是出过交通事故。

在大路上,夜里出租车抛锚的地方,两棵高大的椰子树比路灯还要高,它们没有摇摆,因为没风。还有座公共汽车站,一个人靠着汽车站的底座,用手帕擦着脸。汽车站后面,一家关门的商店对面,有个卖杂志的,他把杂志搭在一根绳子上,绳子像晾衣绳一样拴在两根柱子中间。祥弟喜欢杂志像扇子一样翻开的样子,就好像它们要飞走一样。

他又来到了那座楼前。虽然楼的外墙看着又破又旧,公寓的窗户还是五颜六色的。有些窗户的窗框刷成了粉色,上面镶着蓝玻璃。晾衣绳上搭着红毛巾和绿床单,一个小桶也晾在绳子上,有人会晾一个桶,这让祥弟觉得很奇怪。

那座楼的一层是座小神庙,祥弟能看出来是座庙,是因为尽管那座楼被漆成了棕色,可庙的部分却是橘红色。另外,有个老太太在外面卖花环。她蹲在一个小摊前,把漂亮的金盏花和白百合编在一起。老太太编好了一只花环之后,就挂在摊位顶上的钉子上。祥弟在想她会编多少个,也许最后一大排花环会把她全挡住,她只能透过花环跟顾客说话,像个新娘子一样。可是老太太并没有看到祥弟。

祥弟的前面是一家比迪烟店,祥弟试着不去看放在玻璃罐里的一袋面包和罐子里装的小饼干,他转过头快步走开,朝一家门诊部走去,从白色标牌上的红十字能看出来那是家门诊部。祥弟知道标牌上的那些名称是医生接诊的疾病的名字,他在想医生会不会把他不能治的病也写上去。希望我永远都不要看病,他想。

祥弟认为他得把新地方的周边好好观察一下,毕竟他对于孤儿院的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他又折回来往神庙的方向走,希望管庙的人好心给他点吃的。

可是神庙的门关着,锁着一把铁锁。祥弟从窗户上的铁栅栏往里看,这回编花环的老太太看到他了,老太太把一枝金盏花扔到地上。祥弟想冲过去捡,可是花掉进下水道了。

他又重新往神庙的窗户里张望,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神,可是里面太暗了。如果那神连点儿光都给不了,他又怎么能成为神呢?不过祥弟还是觉得很温暖,所以那个神至少还有颗温暖的心吧。

一个人匆匆忙忙地从神庙所在的那座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公文袋。他的头上涂着发油,头发分到一边。那人往手腕上看了看,快步走了,可祥弟注意到他压根没戴表。

饥饿又一次袭来,这意味着他必须赶快找到吃的,否则他会头晕恶心。他还不习惯不带吃的上路,因为这样他一开始就会感觉没劲。虽说在孤儿院每天吃的东西都一样,但至少能填饱肚子。饥饿感使他认识到,尽管他的肋骨从白背心里凸了出来,至少它们还长在身上。但如果他今天不吃东西,肋骨就会更加外凸,睡觉的时候会刺穿皮肉,伸到外面让每个人都看到,这样那些人看到一个男孩的肋骨变成獠牙从身体里长出来,会被吓着的。

于是祥弟深深地吸了口气,往比迪烟店走去。走到烟店的木柜台前,他看着店主的脸。店主的脸很小,下巴和面颊上有白色的胡楂,看起来几乎和祥弟一样瘦弱。祥弟想,店主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的店里全是糖果、面包和香烟。然后他想,可能这就是店主很瘦的原因--他肯定整天抽烟,不好好吃东西。

“想要点什么?”店主问。

“我……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

“你有钱吗?”

“不……我没钱。不过一块面包就行了。”

“你有钱吗?”

“没有。”

“有块面包就行?”

“我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

“好,想吃什么就拿吧。”

祥弟在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吃什么就拿吧,”店主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吃饼干吗?”

在祥弟能够答话之前,店主想打开装饼干的玻璃罐盖子,他用力往开打,可盖子还盖着。祥弟希望在店主改变主意之前,盖子赶快被打开。过了几秒钟,盖子终于开了。

“来,拿吧。”

“我能拿几块?”

“想拿多少拿多少。”

“那我能拿三块吗?”

“拿吧,拿吧。”

祥弟把手伸进了玻璃罐,店主突然把玻璃罐的盖子“砰”的一声砸在祥弟的手腕上。

祥弟疼得大叫起来。

“你这小贼,”店主嚷嚷,“你先从我店里偷东西,然后又来要?”

祥弟不明白,他的手腕还在生生发疼。

“昨天你们有个狗孩子从我这儿偷了油!如果你再来,我就活剥了你的皮!”

祥弟看到那个店主怒气冲冲,就没还嘴,从烟店逃走了。他路过神庙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看一眼里面的神像,直到水龙头跟前才停下来。祥弟的手腕疼得厉害,在这个城市的第一天,他就被辱骂而不是被鼓励,也许那个店主抽的烟让他的心变坏了,他才会做这样伤人的事。祥弟突然觉得累得不行,他坐在水龙头下面,让水滴在头上,清凉的水减轻了疼痛。

水龙头噼啪响了几声,没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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