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在超市里购物让安念蓉很快就从沮丧的心情中解脱出来。做秘密工作最要不得的心情就是沮丧,因为在如大海捞针般的工作中,更多的是失败的一次次重复,成功的例子却屈指可数,所以要善于在失败中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沮丧会让人沉沦,所以善于调节自己的心情非常重要。
钟阡陌被送回北京接受最后的治疗,安念蓉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陪伴垂危的老人。钟阡陌有自己的家人,但他跟自己的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所以孩子们只是来看过他,但是谁也没有要留下来照顾他的意思。尽管非常不近人情,但安念蓉却能够理解钟阡陌的家人。成为钟阡陌的家人本身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钟阡陌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自己的工作上,对两个雄心勃勃的儿子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就像安念蓉跟自己父亲的关系一样,他们几乎形同路人。钟阡陌对此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短短几天之内,钟阡陌已经瘦成一具人形骷髅,眼睛里的锋锐光芒也变成了幽幽的鬼火,虽然微弱,却仍然在燃烧。老人的求生意志出人意料的强烈,连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对他能够坚持到现在而啧啧称奇。
钟阡陌已经失去了写的能力,但他还能看能说,所以在病床上他也坚持完成手头上还没有交接好的工作。当安念蓉走进他的特护病房时,钟阡陌正在昏睡,眼镜斜挂在鼻子下的输氧管上,这个情景让安念蓉觉得好笑,但马上感到鼻子里酸酸的,眼泪差点儿就奔出眼眶。
她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开始给钟阡陌削水果。
“现在我只吃香蕉,还得叫护士捣成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钟阡陌歪着头看着安念蓉微笑,“简直越活越回去了。”
安念蓉伤感地笑了笑,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到一边,开始剥香蕉。
钟阡陌戴好眼镜,打量着略显疲惫的安念蓉。
“最近有什么新闻?”
安念蓉头也不抬,“唯一的新闻就是你的基地。”
“罗门叛逃了。”钟阡陌微微点头,闭上眼睛,“不过现在还没有人跟我谈论这些。”
“也许他们是怕刺激到你。”安念蓉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也许是他们认为再也用不到我的指点了。”钟阡陌的思路依然犀利,“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现在我还能动,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罗门,他的进步太快。你看,绝症有的时候也是一件好事,绝症能让你避开所有你处理不了的麻烦。”
“可是,你不觉得意外吗?”安念蓉把盘子端到钟阡陌面前,钟阡陌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胃口。
“他要是坐以待毙才会让我觉得意外。”钟阡陌的语气让安念蓉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过钟阡陌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要说困难,天天遇上的都是困难,还不就是工作上的那点儿事情。”安念蓉把盘子放到一边,烦躁地梳理着自己的短发,“您不用为我担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应付得来。”
看着安念蓉气急败坏的样子,钟阡陌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干笑。他必须承认,安念蓉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坐在自己膝盖上撒娇的小姑娘,这位毕业于国际关系学院的年轻女郎已经能够像男人一样驾轻就熟地处理自己的事务,尽管她从事的是对男人来说也是一种相当困难的职业,但到目前为止她的表现一直很出色。如果她有能力避免这样一场前所未有的国家危机,那他为什么不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给她提供一些帮助呢?
钟阡陌拉住她的手,让她靠近自己。
“你需要帮助,孩子,我也需要帮助,所以我们可以合作。”他的声音轻若唇语,安念蓉要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才听得清他说了什么,“上面要裁掉128部队,原因很多,也可以接受,可这支部队是我的心血,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们就此失去活力,所以我设计了他们的出路。”
安念蓉吃惊地看着老人,“你考虑过这样做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后果吗?”
“我召集这些人到我的单位来不是让他们享福的,他们也很清楚这一点。”钟阡陌喘息着,“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太爱说什么为事业奋斗终身的话,但在我的部门里,人们必须要有这样的精神。我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也许唯一能够让他们觉得安慰的是,他们都不会太长命,这样的话,即使在精神上遭受什么折磨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干我们这一行的,别指望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从来没鼓动过你加入,但我也不会劝你退出。”钟阡陌的笑容很苦涩,看着安念蓉的眼神也很复杂,“我只是特别想知道你加入的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什么工作都要有人去做。”年轻女郎嫣然一笑,收回双臂抱在胸前。在钟阡陌眼中看去,她的美丽像从身后窗户里投入的阳光一样炫目,“那您说说看,您当时为什么要从事这样的工作?”
“因为要吃饭,因为组织上给我发工资。”钟阡陌的声音听起来一本正经,“可你用不着组织发给你工资,我听说你的钱可以买下一个省了。”
“还没那么多。”安念蓉嫣然一笑,“也许可以买下一个市,但绝不够买一个省。”
钟阡陌“嘿嘿”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