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谜》第一部 第2节(2)

母亲的葬礼后,我变得焦躁异常,几周后情绪才渐渐平息。那时的我几近疯狂。我迅速关掉了“神奇帽坊”,将所有的存货或者出售,或者返还给供货商抵债。查普斯和弗兰克先生(他戴九点七五码的帽子)给了我很多帮助和建议。我当时别无选择,所谓人一死债务就随着一笔勾销的说法根本就是骗人的:我守不住我们的帽坊,更无法继续和母亲在一起时的那种生活。母亲和我一直都靠着欠账和延迟付款艰难地维持生计。她一走,这一错综复杂的窘况便立刻显露出来。

我清理了公寓。那三个房间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没有了母亲,房间空旷得让人无法忍受。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在无声地提醒我:母亲走了。我保留了她唯一的一张照片,那是在我出生前照的。我出生后,她便不再照相,只做我的摄影师。

最开始,我仿佛一个梦游者,但不像那种清醒时的白日梦,也不是夜晚的梦魇,恰恰相反。母亲在的时候我倒仿佛生活在梦中一般,没有了母亲,生活却回到了现实中。那些我自认为属于我的东西不是被卖掉就是被拿去还债,所有我熟悉的事物都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原来,残酷的现实一直都躲在那里等我。

供货商们都很和善,但毕竟是商人,只有弗伊斯的女孩子们寄来了吊唁卡。我卖了公寓里所有的家具和物件。即便如此,在结清账目后,我也只剩下了一点点钱。我搬进了查普斯家的客房,并在她的劝说下决定休息一段时间。当我的焦躁不安渐渐平息,我开始变得精神恍惚起来。查普斯于是要我到她的书店里帮忙。以前每逢学校放假我都会到她那里做兼职,通常是帮助盘点书目。查普斯的书店环境很舒适,给人以安全感,我们的工作也不算繁重。我慢慢摆脱了悲观消极情绪。

一天下午,我们正协力打开一箱书。查普斯对我说:“没有人像你母亲那样,走的时候竟然一贫如洗。罗斯玛丽,你就是你妈妈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财富。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诸如此类的话成了查普斯每天必做的功课,而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一定要把你妈妈的死当成一种解脱。要想着走出来,你必须开始自己的生活。”查普斯总是这么鼓励我。

伊斯特·查普斯会非常认真,只要有机会就给我建议。她一直都很像我的阿姨,我也很爱她,但是,在经历了过去的几周中所发生的一切,在失去了一切以后,我实在悲痛欲绝。母亲去世之前,我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也从不曾想到过,这十八年来我其实是在一步步走向绝望。

查普斯性格恬淡,这对她很重要。她自己的母亲久病后去世,自此,她再也没有离开过从小生活的地方。她的父亲是澳新军团的一名军人,在大战中阵亡。如果有人叫她老处女,查普斯总是说:“这样更好,我好与不好也就不关别人什么事了。”她与我母亲的社会处境相似,都是被世人忽视的角落。基于这一点共识,她们从一开始就成了朋友。她们被当成社会的怪胎,生活在社会的边缘,得不到尊重。人们认为,查普斯遍览群书实在是不合体统,因为书籍使她过于特立独行。

查普斯整洁的房间里摆着她的几张老照片。从照片上看,她长得和她母亲很相像,两个人都有一点点鸡胸,小脸盘,头发灰白,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目光坦率。我把母亲唯一的照片和客厅里查普斯母亲的照片摆放在一起。银质的相框看上去不是很旧,不过母亲的照片却能够给你带来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让你感受到永恒。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大约是在她十八岁时拍的,正好与我现在的年龄相仿。至于拍照的人我就不得而知了。母亲年轻的脸庞在照片里看着我,生动地讲述着她过去的秘密,她的未来。我常常想,同样稚嫩的年龄,母亲看上去比我更加充满活力。

一个月以后,我厌倦了自己这种昏昏沉沉的悲痛。我把装着母亲骨灰的泪柏盒子拿到查普斯的小屋子外面,在花园里找了块干净的空地坐了下来。小花园三面种花,橘色、红色、黄色的花朵争奇斗艳,驱散了我的忧愁。尚未展开的绿叶像一条条小绿舌头,不停地数落我。我摘下几朵红色的小花放在盒子上。红色是母亲的最爱。

我跪下来仔细观察一片已经完全展开的叶子。叶片的形状接近圆形,一颗晶莹的水珠似水银般闪亮,在叶面上颤动。我小心翼翼地摘下叶子,让水珠在绿色叶面上旋转。即便是如此,微小的一颗水珠却也孤独得从容自在。这么想着,我心中的苦痛也随之减轻了一点。

“求你,”我向小水珠祈求,“我想要妈妈,我想要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我想要我以前的生活。”

查普斯从店里提前回来了。厨房里传出她忙着烧水泡茶的声音,然后我听到她在屋子里叫我。

“我在外面,查普斯!”我回答。

“哦,我正纳闷你到哪里去了呢,亲爱的,”她说着走出来,“花园里真舒服啊。可是你跪在那里做什么?在对着花祷告吗?”

我尴尬地说:“这些花看上去真快乐,看着它们灿烂的样子,我感觉好多了。虽然它们闻起来有点蚂蚁的味道,可是,这些花……”

“这些花是金莲花的变种。不过我可不知道蚂蚁闻上去是什么味道。”她扬了扬眉毛,“但我相信你是知道的。”

厨房里的茶壶叫了起来。她迅速返回厨房,把火关掉,然后泡茶。

“我看到你把你妈妈的骨灰盒拿出来了。”她端着一个托盘出来。

也许她曾经想过,要就我对这个泪柏盒子的念念不忘和无限伤感和我谈谈,不过后来也随它去了,什么也没说。她坐在椅子上,把托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我想和你谈谈。”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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