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邵飘萍被枪杀的当天晚上,北京政府前总理孙宝琦匆忙来到北大代理校长蒋梦麟寓所,密告蒋氏的名字已经上了张宗昌的黑名单,说不定今夜就要被捕砍头。蒋梦麟闻听大骇,惊恐与大不情愿中急寻出逃办法。恰在这时,有高官大员王宠惠来访,蒋梦麟一见如得救星,立即对王说:“你闭嘴,一句话都不要讲,赶快拉我走,否则我的头就要掉了。”王氏心领神会,立即示意蒋爬上了自己那辆军警不会盘查的红牌汽车,直驶东交民巷使馆界的六国饭店。蒋梦麟下车后立即钻进饭店,屏息静气地猫了起来。第二天敞开门缝探头一打听,北大地质系教授、主任朱家骅等几位名流也为躲避奉军的缉捕,于昨夜通过各种渠道和门路悄悄溜进饭店中躲避。后来得知,凡进入六国饭店者皆保全了性命,而在奉军缉捕中,避入使馆界旧东清铁路办事处躲避的北大教授李大钊、女生章挹兰等人,后来被张作霖派兵捕去,处绞刑而死。
对于此段情形,被蒋梦麟称为“绍兴土老儿”和“一副绍兴师爷态度”【45】的鲁迅,在他的《华盖集续编无花的蔷薇之三》中说:“于是连卫道的新闻记者,圆稳的大学校长也住进了六国饭店,讲公理的大报也摘去招牌,学校的号房也不卖《现代评论》;大有‘火炎昆冈,玉石俱焚’之概了。”【46】所谓圆稳的大学校长,即被鲁迅称做“贱相未脱而遽大摆其架子”的“暴发户”蒋梦麟。【47】
蒋氏与朱家骅等北大同仁在“帝国主义怀抱”(蒋梦麟语)庇护中的六国饭店这座豪华的“监狱”里,悄无声息地像老鼠一样连续猫了三个月之久,直到8月底才化装打扮,躲过军警的耳目陆续逃出。蒋梦麟出逃后来到天津,在一艘前往上海的英国商船上又遇到了前几天才逃出来的朱家骅,二人在如此险恶的场合见面,自是百感交集,皆为北大前途忧心忡忡。船至上海,二人黯然作别。朱家骅转道广州进入了中山大学,未久即主持校务;蒋梦麟转道浙江老家隐居。未久,北伐军克杭州,蒋氏被任命为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教育厅厅长。
就在北京城血雨腥风,蒋梦麟、朱家骅、李大钊等北大名流纷纷出逃之时,胡适也感到了来自外界的威胁与压力,深感北大势如危卵,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散板完蛋,自己若不识时务,势必将落个鸟蛋碰刺刀--爆裂完命的悲惨下场,必须设法离开这块是非之地。经过一番密谋策划,终于谋到了一份英国庚款咨询委员会中国委员的差事,以此身份于7月17日匆忙离京赴英参加庚款咨询委员会会议,算是体面地躲过了一劫。随着北大最后一根重要支柱与“定海神针”--胡适的出走,昭示着这所“常与黑暗势力抗战的”(鲁迅语)大学校,从此走向凋零暗淡。正如大洋那边翘首以待的傅斯年所估计的那样,旦夕间咔嚓一声“散板了”。
散板后的北大已没有人再顾及傅斯年的死活与归国后的去向了。有道是福人自有天相,1926年10月底,当傅斯年乘坐的轮船穿过汪洋大海,摇摇晃晃地抵达香港时,命运之神突然降临到他的面前,一封来自中山大学的聘书悄然出现在傅斯年下榻的旅馆,邀请者乃是两个月前才刚刚从北京六国饭店逃往广州的朱家骅。
朱家骅,字骝先,浙江吴兴人,出生于一个商人兼地主家庭。父母早亡,依靠胞兄朱祥生扶养。祥生在巨贾张静江创设的“两浙盐务公司”当账房,以此因缘,16岁的朱家骅于1908年赴上海,在通运公司结识了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蒋介石的拜把子大哥张静江。是年9月,考取同济德文医学校。1910年,因受曹砺金、沈士远、沈尹默诸位学术界名流的影响,朱氏萌生了造反闹革命的念想。当他闻见报载汪兆铭(精卫)谋刺摄政王消息后,大受感动,反意更兴,乃于6月赴南京,欲谋刺两江总督张人骏,未果。第二年,闻知一批革命党人在黄花岗暴动举事的消息,神情为之大振,立即与同学徐霁生等发起组织中国青年敢死团,准备暴动。10月,武昌起义,敢死团秘密筹备在沪举事,朱家骅怀着满腔热血,从校园跳将出来,参加了上海商团组织的暴乱行动,并亲率青年敢死队对江南制造局进行了攻击。当时张静江与国民党另一位大佬戴季陶,以及陈英士等都在上海扯旗造反,大搞恐怖活动与斩首行动,四处抓捕朝廷命官进行斩首。一时间,整个上海滩刀光剑影,血气飘扬,人头乱滚。朱家骅在一连串的活动中所显示的才气、血气与组织能力,得到了戴季陶的赏识。时张静江为了配合南京政府誓师北伐,想组织一支能打善战的“青年军”投入战斗,朱得知后自告奋勇要为张效鞍马之劳,并很快聚集青年学生及年轻军官百余众严守待命。后因南北讲和,计划搁浅。尽管如此,朱家骅与张、戴之间由此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在以后的岁月里,朱氏凭借张静江与戴季陶等要人的关系步入仕途,一路攀升跳跃,飞黄腾达,官至中华民国的教育部长、省主席、中央组织部长、中央研究院代院长、中央调查统计局局长、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等职,终成一代政治巨擘。这是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