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陈宝箴之子陈三立(号散原),见湖南的改革已呈如火如荼之势,也挽起袖子欲助乃父一臂之力,积极加入到这一新兴的阵营中来。
陈三立于光绪八年(1882)乡试中举,光绪十二年进士及第,先后出任京师吏部行走、主事。此时朝廷内部乌烟瘴气,吏部弄权,小鬼当家,陈三立在派系倾轧中痛苦不堪,决定辞官随从父亲左右以助其力。同光年间,高官子弟习父兄余荫,多声色犬马,酒食征逐。时陈三立与湖北巡抚谭继洵之子谭嗣同、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之子吴保初、福建巡抚丁日昌之子丁惠康(一说陕甘总督陶模之子陶葆廉)合称清末“四公子”,社会精英、儒林名流与之交游频繁,时人称之谓“义宁陈氏开名士行”【28】。与王孙公子、纨绔子弟截然不同的是,喜好交游的陈三立胸怀大志,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卓尔不群,一时声名鹊起,凡有志者,特别是青年才俊皆乐与之交往。当陈宝箴入主长沙巡抚衙门后,陈三立发挥与当世贤士名流交游的特长,襄助其父招贤纳士,讲文论学,声名顿起。此等情形正如吴宗慈在《陈三立传略》中所云“一时贤哲如朱昌琳、黄遵宪、张祖同、杨锐、刘光第辈,或试之以事,或荐之于朝。又延谭嗣同、熊希龄、梁启超等儒林名宿,创立时务学堂、算学堂、湘报馆、南学会之属,风气所激励,有志意者莫不慨慷奋发,迭起相应和。于是湖南士习为之丕变,当时谈新政者,辄以湘为首倡,治称天下最。凡此为政求贤,皆先生所赞襄而罗致之者也”【29】。此段并非吴宗慈有意对陈氏父子阿谀奉承,仅从聘请的人物看,若无真正求贤的诚意和建功立业志向与政治环境,像当时已得大名的谭、熊、梁等心高志远的一代才俊,是不会舍弃京师与上海等大都市,而聚集到长沙一隅谋事效力的。仅此一点,足见所述事实并非虚妄,陈氏父子在天下士林公卿中的威望与非凡的治事能力据此得以确证。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四月二十三(6月11日),光绪皇帝颁《明定国是诏》,旗帜鲜明地接受康有为等辈的变法维新之策,百日内连下数十道新政诏令推行新政,设立农工商总局,废除八股,创办京师大学堂,翻译西书,选派留学生等。社会开明绅士、公卿大夫、志士仁人闻讯欢呼雀跃,如饮狂药。远在湖南的巡抚陈宝箴接诏,认为皇帝此举大有作为,前途无量,国运将因此而振兴,乃奋起响应。困守于紫禁城、孤独寂寞的光绪帝闻之大为感动,屡诏嘉勉。为感谢皇上的礼遇与知己之恩,挽狂澜于既倒,陈宝箴于热血沸腾中,举荐平生所知京外有才能的官吏与所属吏士二十余人,上奏朝廷,备皇帝采择。于是在京的官吏杨锐、刘光第,外官恽祖祁辈被光绪帝选中,杨、刘与谭嗣同、林旭等儒生共授四品卿衔,充军机章京。陈宝箴见状,大喜,遂再接再厉,心怀一腔热血,上疏四章京虽有异才,然恐其资望轻而视事易,需得一资望深厚、办事稳健的朝廷重臣领之,遂力荐张之洞入主中枢统领群贤,为国效力。光绪帝信以为然,予以采纳。
然而,光绪与陈宝箴等维新者的好梦刚过百日,八月初五(9月20日),一直猫在颐和园暗中观察动向的慈禧老佛爷,从紫禁城飘来的雾影风声中感知将有祸及自身的兵变发生,乃采取先发制人的兵家策略,于月黑风高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中南海,下令囚禁光绪帝,次日宣布训政,捕杀维新党人。时康有为、梁启超辈均在京师,闻变,康逃香港,梁逃日本避难,得以免死。而名噪一时的军机四章京杨锐、刘光第、谭嗣同、林旭与在维新变法中摇旗呐喊、擂鼓助威者杨深秀、康广仁(康有为之弟)等“六君子”,俱被捕获,斩于京师菜市口。
据云,当变法失败后,谭嗣同本有机会像康有为、梁启超一样逃离京师,流亡海外,或到西方列强驻北京的使馆避难。然而谭氏却认定“中国的新旧两党非闹得流血遍地,国家才有希望”,故有“我以我血荐轩辕”之志,并号曰:“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起!”【30】当谭嗣同于菜市口走下囚车,受刑前一刻曾质问监斩官:“革新变法有何罪过?为什么不审而斩?”监斩官刚毅答曰:“我哪管得那么多。”扬手投去杀头的令箭,让刽子手持鬼头刀上前行刑。谭嗣同的头在被砍下的刹那,还在高呼口号:“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