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清华园(3)

当吴宓在讲堂上慷慨激昂地演讲时,刚进哈佛大学一个月的陈寅恪在俞大维陪同下前往就听,见吴宓意气风发,且摇头晃脑沉醉其中,对《红楼梦》中人物景象,隐语暗线,转承起合,皆说得有声有色,头头是道。陈寅恪对吴宓的才学留下了深刻印象并流露出钦佩之情,很快作《红楼梦新谈》一首相赠,诗曰:

等是阎浮梦里身,梦中谈梦倍酸辛。

青天碧海能留命,赤县黄车(自注:虞初号黄车使者)更有人。

世外文章归自媚,灯前啼笑已成尘。

春宵絮语知何意,付与劳生一怆神。【7】

吴宓初得陈寅恪诗文,惊喜交加,认为在异国他乡书剑飘零的孤独岁月,不仅遇到了一位难得的知音,同时得到了一位亦师亦友的贴心好兄弟。这位似师如兄的朋友很可能伴随自己一生,并作为道德学问之楷模,像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昭示着前方那漫长的人生之路。吴宓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陈君学问渊博,识力精到,远非侪辈所能及。而又性气和爽,志行高洁,深为倾倒。新得此友,殊自得也。”【8】字里行间,跳跃着作者喜悦的音符,弥漫荡漾着浓雾一样只有双方心灵深处才能触动的热血情怀。自此之后,吴、陈二人作为同学加密友,携手并行,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感人肺腑的管鲍之交。也正是得益于陈寅恪的鼓励与帮助,吴宓所学专业日渐精进,在“红学”研究中深得神韵,终于成为开宗立派、独领风骚的一代宗师。为此,吴宓深为感激,并多次提及此事。许多年后,对于陈寅恪的学问人品,吴宓仍不无感慨地说道:“1919年1月底2月初,陈寅恪君由欧洲来到美国,先寓康桥区之Mt.Auburn街,由俞大维君介见。以后宓恒往访,聆其谈述。则寅恪不但学问渊博,且深悉中西政治、社会之内幕其历年在中国文学、史学及诗之一道,所启迪、指教宓者,更多不胜记也。”【9】纵观吴宓一生为人为学之品性,此说当为其郁结于心灵之感慨,发自肺腑之颤音。

1921年夏秋,吴宓获得硕士学位后归国,先后出任东南大学和东北大学教授,致力于西方文学教学和研究,同时兼任号称“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的《学衡》杂志主编。这份以梅光迪、柳诒徵等人为主要创办人,吴氏为“学衡派”领袖的杂志,尽管遭到了另类派文化领袖陈独秀以及干将胡适、周豫才(鲁迅)、周作人兄弟等人的强烈抵制与猛烈抨击,双方就此结下了梁子,但与胡适关系相当密切的曹云祥,并未因此类江湖恩怨偏袒一方,当清华国学研究院筹备处成立后,曹氏慕吴宓才学与名声,力主聘其回母校为国学研究院筹备鸣锣开道。吴不负厚意,很快辞去东北大学教职,怀着一份感念之情回到故都北京,二度踏进水木清华那宁静安逸的校园,竭尽全力协助校长曹云祥积极物色延聘国内“精博宏通的国学大师”(吴宓语)来院执教。就在这样一个历史进程的节骨眼上,远在万里之外的陈寅恪,迎来了踏入清华园一试身手的历史契机。

此时,陈寅恪已由美国哈佛大学转赴德国柏林大学研究院攻读,他得到清华聘请的电文后,经过一番踌躇思量,答应就聘。由于购书等事宜拖延了半年才起程归国,又因母丧等事宜,回到上海的陈寅恪向校方请假在家中逗留了一年,直到1926年7月8日方步入清华校园的大门。而这个时候,吴宓因与教务长张彭春矛盾加深,已辞去研究院主任之职,改任清华外国语言文学系教授。曾经荐举赵元任步入清华讲坛的张彭春,也在与吴宓等人的纷争中败下阵来,被学生赶出了清华园,研究院事务由新任教务长梅贻琦兼理。【10】

混战过后,处于多事之秋的清华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在蛙鼓蝉鸣与阵阵热风吹荡中,随着陈寅恪摆动长衫缓缓登上承载着文化使命的圣洁讲台,一个令天下学界为之震动,被后世广为流传并影响深远的“四大导师”阵营业已形成,清华国学研究院迎来了它的巅峰时代。

这年11月16日,清华学校教务长梅贻琦来到陈寅恪的住所商谈,欲聘请一位大字号“海龟”来校出任中国文史教授,以充实清华的文科阵容,壮大学校的整体实力,为即将改制的清华大学再加砝码。陈寅恪稍加思索,脱口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便是声名赫赫的五四运动学生领袖,当时仍在德国柏林大学研究院就读的他的同窗好友--傅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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