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你们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教父与教母,很快便会来探望你们。”晚上等我们把屋内收拾干净,葛皮叔叔说,“他们还会带其他孩子一块来,到时候你们便能够相互认识。说不定他们会带你们越过大海,到国外读书。”
我的内心一阵雀跃,跳了起来。
“我们?国外?”我说。
“当然,能够到国外念书的孩子肯定功课要好。”
“那我呢?”小妹问,“你不喜欢我了呀?”
“我的宝贝,你说什么?你要离开叔叔吗,宝贝?”
“是啊,叔叔是个大人了,如果柯奇帕可以去,我也要……”
“你不是做生意的料……是律师!好,你们俩可以一道出国好吧?其他幸运的孩子也能跟你们一道去--上帝赐福于你们的教父与教母。”
晚祷时,叔叔不断感谢上帝,愿他赐福我们的恩人,瞧他说话的口气和阿戴米牧师一个样,我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我们的养父母。他们生得什么模样?他们住在哪里?他们真的周游列国帮助其他孩童?我试着想象好心人的脸庞,真想尽快见到他们,但不管我如何想象,心里老映着爸妈的脸。
我想象爸妈的健康已经好转,妈妈一大早会到田里去,爸爸则骑着脚踏车上柯洛佛市场。祖父母肯定因此感到轻松不少,十三个叔伯姑姑里,就属爸妈最得老人家疼爱,因此他俩罹病对老人家来说打击自然不小。两老仔细照顾生病的爸妈,在我们兄妹俩离家前,爸妈已经病入膏肓。我感谢上帝让爸妈的身体复原,感谢他派来我们的教父与教母,买药替爸妈治病。他们为我们所做的这一切,换来我们唤他们一声爸爸、妈妈并不为过。我深信家乡的爸妈不会介意我们如此称呼两位好心人。那天晚上我格外思念家乡的爸妈,渴望能够尽快返乡探望他们。我也开始想念未曾谋面的教父与教母,因为他们的慈爱心,我成了他们善心的受惠者;就在病魔几乎要击垮亲生父母的健康时,他俩就像我在这个世上的另一对父母,我甚至想见到曾经接受过养父母帮助的其他孩子。此时,耳边传来叔叔的鼾声,身旁的伊娃也传来轻柔的呼吸声,我的家庭成员似乎在一夕之间变多了。
我祈求上帝赐给我一个聪明的脑袋,如此一来,我在学校的优异表现才不会令养父母、叔叔,还有家乡的爸妈失望。打从出生起,我们就使用法文与艾达切语,感谢上帝也让我们英文听、说流利,甚至住在边境这一年半来,多少学习一点伊贡语。不论养父母带我们到哪儿去,祈求我们这项天赋异禀能继续发扬。我记起曾经答应过家乡的爸妈与祖父母,今晚我再次允诺上帝,如同每天晚上我所做的,我会永远听叔叔的话。我告诉上帝我愿意为叔叔做任何事。我恳求上帝让伊娃的性情变得温顺,等养父母前来探望我们时,别让我们觉得困窘或是看起来难相处。
初次与养父母和其他手足见面时,叔叔十分低调。我跟妹妹还有叔叔三人坐在阳台前的土堆上,面对着大海,等候他们的大驾光临。
叔叔拿出煤油灯,放在我们身旁的地板上。长长的火焰在风中摇曳。伊娃跟我小声交谈,不知大海另一边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我们两人身上都穿着绿色T恤以及黑色短裤。当天晚上洗过澡后,脸上涂抹了凡士林,由于叔叔在我们的衣服上擦了过多的樟脑油,令我们老想打喷嚏,他称这个为“穷苦人用的香水”。
叔叔显得有些紧张,不断交错两腿,双手不停在胸前交叉又放下。
“伊娃,待会该怎么称呼养父母?”他突然对她随堂测验。
“爸爸跟妈妈。”她回答。
“乖女孩。一切不会有事。”
“叔叔,我一点都不紧张啊!”伊娃说。
“见到他俩时,可别忘记谢谢人家替你们缴了学费哦!上帝喜欢懂得感恩的孩子。”
“我们会牢记在心的,叔叔。”我说。
“我肚子饿了。”伊娃说,“今天晚上会有晚餐吃吗?”
“饿了?”叔叔转过身去,瞪着她,“我不是跟你说过他们会带晚餐来!跟野餐一样。耐心点。瞧你一副嘴馋的模样,要不要先喝点树薯汤?你跟哥哥都没仔细听我说话。记得我带你们离乡时,爸爸怎么交代你的?还有阿公怎么对你们说的?只要你们俩谁惹了麻烦,我就会取消原定计划,不帮阿公跟阿婆的忙……甚至送你们回布拉费!”
伊娃赶紧道歉:“对不起,葛皮叔叔。”
“住嘴……丑丫头!不知道你妈妈从哪里搞来你们这两个家伙住进我哥的房子!敢再蹦出半个字的话……”
我们闷不吭声,坐着等,直到天黑。叔叔神色越发显得焦躁不安,舌头不断舔舐自己的嘴唇。他的背贴着墙端坐着,头靠在最近的一扇窗户上。
海面上,渔夫的捕鱼船发出一闪一闪的灯火,宛如星星一般。漆黑的夜里见不到大海、夜空与陆地,只有黑色深渊里的点点灯火。夜晚的整片漆黑吃掉了椰子树影,除了树丛后方,隐约透出独木舟上摆荡的灯火忽明忽暗。海面吹拂过一袭略带暖意的微风,向着我们而来,拂过邻近的这片土地。我们听见远方传来无人区市集里的微弱叫喊声,还听见了拖车与卡车往返边界,准备倒车或是停妥的声音。偶尔,从我们坐的地方望过去,能见到车辆的车头灯划过邻近村子的夜空,仿若一盏盏探照灯。叔叔曾说卡车满载了从西非运送至各地的各类物资。
忽然之间,我们听见车辆行驶在泥土路面的声音。汽车一开进我们的住处便立刻熄了引擎与车灯。车子静静滑至屋前,停妥在沙石车道上。女子率先步出车辆,奔向我们坐的阳台位置,她蹲下身来,静静地给我们一个拥抱,在这个温柔时刻里,话语仿佛显得多余。“我是妈妈!”她语气轻柔地说。伊娃对这位女士并没有特别的好感,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辆车上,我却想永远抱着眼前这位女士。
“妈妈……欢迎你,妈妈……妈妈。”我张口结舌。
“谢谢你,好孩子。”她将我们拉得更近,“你真贴心!”
过了一会儿,她将煤油灯提近些,想看清楚我们的脸庞。她身材高挑,是位美丽的黑人女子,有着一双深邃、温柔的眼睛,丰润的双唇,搭配上一张鹅蛋脸。她穿着一件牛仔裤、T恤和网球鞋,头发塞在五彩遮阳帽里,一副要去野餐的装扮。她整个人气质优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像赤素馨花一样的味道。当她拥抱我们时,小心翼翼不将她的彩绘指甲刺进我们的皮肤。她的微笑就跟呼吸一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