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995年3月8号出事前的一小时,赵军才收到线报,说疯宝的弟弟疯全正带十来个人开着两台车往东大营这边来,可能带着硬家伙。当时他正在所里吃饭,只吃了半个馒头喝了几口罗卜汤,就惊得直打饱嗝。他跑到值班室把门锁上偷偷给张局长打电话汇报。

“张局长,有紧急情况,疯宝派他弟弟带人带着家伙往东大营这边来了,估计现在已经到了……”

“他们去那干啥?”电话里张局长开始还有点没弄明白。

“看来会仗可能取消了,他们来肯定是想单抓小刚,教训他一下,小规模冲突……”说到会仗取消,赵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妈的,他当时在张局长面前那么肯定,现在倒好,这么快就现了!

“啊!那不是就不能按你说的计划办了吗?我这边可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张局长也急了,语气明显不悦,吓得赵军汗都下来了。

“这……我也没想到疯宝会用这么愚蠢的招儿……”

“行啦,也不是埋怨你,关键现在我们得怎么办,你赶紧想招儿,看还有啥办法没有?”

“我想过了,也不是完全不能按原计划办,虽然时机并未完全成熟,但不管咋地也算个机会,我们还得作些部署,反正他们带着枪来的,只要动枪了就先抓起来。先按一般案件处理。”赵军急促的把话说出来,打电话前他已大概想好了。

“小规模的也抓还不是要打草惊蛇?再说现在调武警也来不及啊?抓不到现行怎么处理?又不能动用局里的力量,否则还是会走露风声,我们的计划就可能泡汤。这你考虑过没有?”

“我有个想法您看行不?您把市局刑警队现在可以机动的人派来十几个,告诉他们办别的案子,过来这边找我带路,装作路过赶上了帮忙抓捕,只要动枪了就抓,一网打尽,枪不响就不动,再静观其变。”见张局长没出声,他又补充了一句,

“时机由我掌握,抓到了先由所里和分局处理,按正常程序走,也不会打草惊蛇,等我们准备就绪再全面抓捕。”

“嗯,看来也只好这样了,不过你可千万别露出破绽来啊!要不就前功尽弃白准备了。我实话告诉你,疯宝他们现在都托到省里的领导来找王书记,没有十足的把握和直接的证据我们不能动!明白没?”

“明白!我有种预感,他们这次可能还是会打出大事儿来的……”话一出口赵军就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了。张局长果然在电话里刺了他一句:

“别忽悠我啦快收招儿吧,好好干你的事儿,光靠预感可不行啊我的小老弟!我现在就安排人,一会儿你到派出所门口等着……”

张局长的人四十五钟后才赶到,把在派出所门口苦苦等候的赵军差点急出精神病来,因为按时间推算现在可能都打上了。两辆面包车一共来了二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个姓段的副队长眼生的很,明显也是张局长的嫡系,把他拉到一边私下说张局长已经交代了,让一切都听你安排,具体咋办你就说吧,语气和目光都有些酸溜溜的疑惑。赵军也没理会这些,就把想好的方案大概告诉了他,然后只带着他一个去查看情况,其余人开着对讲机原地待命。车上的人个个没精打采牢骚满腹的样子,一定和赵军一样,没吃饭或正吃着就被紧急派过来的。

两个人走到离台球厅不远的地方,赵军就看见有两辆车停在马路拐角的大树下,一辆白色的海狮面包,一辆银灰色的凌志400,从车牌上看他知道是疯宝的,就嘱咐段队长一会儿要是开始行动一定要分出几个人控制这两部车。也就在此时台球厅那边开始热闹起来。

先是一批人从台球厅里追着两个人出来,紧接着从旁边胡同冲出来十几个人对台球厅出来的那帮人发动了袭击。赵军看见了疯宝的弟弟也在其中,这个最近在江湖上风头正劲的流氓穿着一件漂亮的皮风衣,一只手藏在衣服里好象拿着把枪。但他并未见到小刚。

“把人叫上来准备行动!主要抓追人的那十几个……”赵军没再犹豫对段队长说道。也就在所有警察都赶到时那边枪响了起来,段队长掏出手枪冲天鸣了两枪大喊一声开始抓人。

现场一片狼籍,有几个人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其余人四散奔逃。但大部分还是被当场抓住。连留在疯宝车里的两个人也被带了回来。让赵军感觉一阵激动的是,没等救护车到达现场,有一个被枪打中颈动脉的孩子已经坚持不住咽了气,他认识那小孩叫二毛,是省机厂劳资科长的儿子;疯全被小刚刺中也伤得不轻,现场缴获了两把霰弹五连发,后来又在那辆凌志车的车座下找到一把非常漂亮的运动型小口径手枪,在场的刑警怀疑那把枪应该是留守车上的那个胖子扔的。

当这么一大批人回到所里时,所里人连所长在内都惊呆了,赵军也懒得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市局刑警队的人会这么巧的出现在斗殴现场,他简要的向所长介绍了情况,要求分兵几路去抓小刚那伙中刚才跑掉的几个。由于是涉枪案件又死了人所长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叫他赶紧去,段队长主动表示他们可以留下来继续帮忙,等分局的警力补充上来再走。

一时间整个东大营派出所乱成了一团,本就不宽敞的所舍更挤得满满的。

去抓小刚的路上,赵军用段队长的大哥大给张局长打了电话,难掩兴奋之情的说道:

“老大哥啊!果然出大事儿了!”

“噢?说说看,现在都啥情况?”

“当场死了一个小孩,还有几个受重伤的,缴获了三把枪,疯宝派来的基本都抓住了,疯宝的弟弟疯全被小刚捅成了重伤,还有还有……”由于激动赵军一句话没说完就喘得不行,倒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三把枪里有一把是从疯宝的车上发现的小口径,记得我给你的材料上有几处不明确的地方吗?其中有两件案子都涉及到小口径,我怀疑这把枪有可能是那把凶枪!要真是那样我们就有证据采取行动了!”

“那好,我马上就安排做弹道,你一定要跟住这案子啊!再有什么情况立即汇报!我等你好消息……”

从冯得才家出来,他又马不停蹄的去了东大营洗浴城,得到马丽单独回来过这里的消息后,顺藤摸瓜在省机煤场抓到了正在那里等候小刚的马丽。很快,除了周横和小刚下落不明外,主要参与者已全部落网。当他忙完这些回到所里,分局领导早已赶到,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赵军还是感到了气氛的异样。从分局领导到所长都要求大家不要将此事儿声张,他们说起来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已做过的笔录有几份也非常可疑,尤其是疯宝这伙人的。许多关键问题明显是经过串谋的,有避重就轻的嫌疑。疯全竟然变成了路过帮别人打架,枪和斗殴起因都有人很爽快的认了下来。不过那个在凌志车里抓到的胖子的表情还是引起了赵军的注意,他把别人做好的笔录拿过来看了一眼,竟然是一个来自北京的外地人!

正是那人的坦然自若让赵军起的疑心,甚至在赵军直视他的时候,他也不避开,这当中体现出来的隐含抵抗的意志力,绝非一个普通百姓或者无辜旁观者的正常表现,而更像是此人具备超强的反侦察能力。凭直觉赵军断定他可能有问题!就拿了他的笔录又问了他几句,

“你当时为什么在车上?怎么没下去帮忙?”

“我和他们也不熟,正好朋友介绍搭车去办事儿才赶上的……”那人一开口果然是京腔。

“你认识刘明宝吗?”

“不认识,怎么还问我问题啊?”那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罪犯,只是个路过的旁观者,你们这么盘问我也没什么道理啊,”

“你当过兵吗?”赵军随口问了一句,那人表情有一闪即逝的变化,那是一种掩饰得近乎无痕的迟疑,更加重了赵军对他的怀疑。

“我有回答的必要么?都说了我和这事儿没关系,你要问我都看到别人干嘛了,我倒可以配合你们把我见到的说出来……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啦?”赵军冷笑着哼了一声,“我现在怀疑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的配合我们的工作,那样才能早点澄清事实,早点离开这里……”

“没当过,”

赵军又问了几个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毫无破绽,赵军拿了那人的身份证去到值班室里翻来自北京的通缉令,没有相吻合的,但他没死心,又给北京市公安局负责联系的部门挂了个长途电话,希望帮忙查询一下这个人的情况,北京那边让他放下电话,一会儿有结果再打过来。就在此时所长走了过来问他,

“那北京人的身份证是不是在你这儿?还给他吧……”

“在这呢,我这边还没查完呢。”

“笔录都做完了应该没啥问题,他只是搭车而已又没上手,分局法制科王科长认识他那个亲戚,已经过来保他了。”

“哦,在这呢给你……”虽然很不情愿,但赵军还是把身份证拿给所长,当年赵军那宗刑讯逼供事故,就是法制科王科长一手经办的,那时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科员,赵军对此人恨之入骨。然后所长安排他去医院看看几位伤者的情况,他明知道是想把他支出去,却也毫无办法只能答应。

出到走廊,他正好碰到王科长领那个北京胖子往外走,所长跟在后面往出送。此时值班室的电话响了,赵军赶紧跑了回去,心里暗暗祈祷最好是北京打来的。果然!拿起话筒那边就传来一阵兴奋急促的话语,

“那人在你们那吗?那是假名字,是我们这儿一个部级通缉要犯用过的,他真名叫孙宝山,身上背了几条人命……”

“等着!我回头再打过去。”赵军按捺不住心中狂喜,飞奔着追了出去。所长正在和王科长做最后告别,孙宝山很有礼貌的微笑着站在一旁。

赵军二话没说扑上去一个干净利落的斜腿劈绊将那人放倒然后牢牢的按在地上,所长和王科长同时惊呼,你干啥?!

“他是通缉犯!快帮忙!”

此时所长才醒悟过来马上帮着把手铐带上,拉孙宝山起来时,赵军发现他的脸已经象死人脸一样变得惨白。

“你查清楚了吧?”所长还有些不信的问了一句。

“北京来电话确认了,这家伙是公安部通缉要犯,身上几个命案呢!”赵军随后拿眼睛瞪了王科长一眼,不客气的说了句:“王科长你咋啥人都敢往出保啊?胆儿可真够肥的啊……”此时王科长面色窘迫的傻站在那里对他的挑衅毫无反应。

赵军过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孙宝山其实就在刚才他翻过的通缉令里,只是由于照片是六年前的而此人现在胖了许多又整过容,所以没看出来。他做梦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即使没有疯宝的事儿,抓住这样一个潜逃五年身背数条血案的部级通缉犯,都是任何警察梦寐以求的好事儿,立功受奖肯定不在话下!

按惯例这已经不是东大营派出所可以处理的人了,所长马上打电话到市局汇报,过了一会儿段队长亲自带人来提,还给那人上了脚镣。赵军瞅了冷子又把他的大哥大借来跑到房后无人之处给张局长打过去,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

“老大哥啊!天助我们啊!哈哈哈哈!”赵军把刚才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疯宝这么着急的找到王科长来保这个人肯定是心里有鬼。这回我们可逮着了!”

“哈哈哈,真有你的啊……”张局长也在电话开心的笑了。

“老大哥,我想晚上亲自审他行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能让他撂!只要他撂了我们明天就可以采取行动,事不迟疑啊!”

“行!你晚上过来市局刑警队,我安排一下,尽量把其他人支开,让小段配合你。”电话里张局长的声音显得十分亲切,

“还有啊,我想您最好能安排人暗中监视疯宝和医院里的疯全,我怕他们会窜……现在好象已经接近摊牌了。”

“可以,你告诉小段,把这手提电话留给你,方便我们联络……”

当晚,在市局刑警大队一间封闭极好保全措施严密的房间里,赵军单独对孙宝山进行了审讯,老虎凳、电棍加上大挂(注:一种残酷的刑罚,将人以某种姿势吊起来),一轮又一轮的疯狂折磨终于在第二天凌晨让这个孙宝山彻底崩溃完全交代了。他是三年前经人介绍被疯宝买凶找来当杀手的,那把十四连发小口径运动手枪也是疯宝送他的。在帮疯宝做了那单后,疯宝干脆把他弄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了起来;前后他共帮疯宝杀过三个人,正是赵军材料上那几处不明确的案子。今天他来确实没打算动手,疯全也没向其他人介绍他,他只是来认认地方和小刚这个人,以便以后采取行动。

而且他的确当过兵,资历远比赵军的师状元还要显赫,他曾是八一队军事现代五项的选手,因为受伤才提前退的役。

做完这一切已是早上六点多钟了,一夜没合眼的赵军把电话打到张局长家里,第一句话就是:

“老大,全摆平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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